国字头的角儿都得定期完成一些演出任务,老区啊、哨所啊、残联的,他们管这个叫挣工分。这个小老旦在老区住了一宿,居然中风了。第二天一早准备上妆呢,结果嘴斜眼歪淌哈喇子。吓得县里文联的工作人员话都说不利索了,又是叫救护车又是联系医院,好一顿鸡飞狗跳。
打那之后,顾銛知道了,窗户关不严钻进来的风叫贼风,身子弱的人最受不得的就是这个。但是现在条件所限,去哪里找没有贼风的地方呢?
顾銛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想法子在顾锋周围撑起了个阻风带,但愿管用。然后亲自上阵,把顾锋的脑袋环在自己怀里,抱了一宿。
天蒙蒙亮,顾府跟来的人回来复命。顾家的下人、护院都先行回永安京了,顾家军的旧部等到了安韶华,把那个荒村现场的情况跟安韶华对接了一下,就奔这个驿站来了。
这些老兵来了二话不说,砍柴点火,烧水做饭。不大会儿功夫,热水跟滚粥都端进了房。顾銛问了郎中,给顾锋灌了半碗米汤。自己就着残粥狼吞虎咽吃了大半个糙米野菜饼子。
外间人来人往,顾銛心下稍安。拿出个汗巾子给顾锋擦脸。
顾锋的脸有一种过分的精致,仿佛上苍在造物的时候对这张脸反反复复地精雕细琢,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添一份则太多,减一分则太少,大概是这么个词儿。顾锋真是刚刚好,艳而不妖,精致但不匠气。即便是此刻半死不活、一脸憔悴、肿眼裂唇、胡子拉碴的样子,照样是一份西子捧心般的美,惹人怜爱。更不必说平日里鲜活的样子有多惹眼。满永安京的公子哥儿,谁不说那安国公长公子人品样貌都是拔尖的。人称凤蝶公子,就是他了。翩翩者,蝶也。
他哥长得好,顾銛感觉与有荣焉。人都说顾石跟绿沉大概把长相上所有的精华都给了长子,使得幼子就是一个平凡样子。说起来还有一遭趣事,顾銛给顾锋擦洗着,一边给他讲:
那是顾銛十三四的时候吧,成婚前一两年。有个京里押运粮草的参将见了顾銛,先是说了一些恭维的话,比如当年刺杀胡日图之类的,反正自打胡日图死后,谁见了顾銛都要用这个来拉近距离。当晚接风宴,几杯黄汤下肚,许是觉得熟了,竟然拉着顾銛说:“二公子,当年一见绿沉伯,惊为天人,久久不能忘。大公子颇似绿沉伯,二公子肖似安国公啊。”
说到这里,顾銛自己倒笑了“哥,你是没见着,当时刘监军那个表情。哈哈哈”笑完,继续给顾锋擦脸。干了的血迹,想擦,就得先把湿毛巾捂上去,捂一会儿,再擦,才擦的掉。
擦掉血迹,露出的是没有血色的脸“你看看你,现在脸多白啊,哎呀你个小白脸”顾銛手上轻柔,当真把顾锋当植物人照顾了。
正说着,郎中来了。
顾锋一晚上都没有发烧,顾銛虽然不通雌黄,却也知道这是个好事儿。再加上□□的,外面还有顾家军的旧部,等闲宵小自是不惧的,因此心情也轻松了很多。见了郎中话也多了起来。
那郎中也是个爱说话的,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郎中姓袁,出自一个悬壶济世的杏林世家,及冠前在南疆游历时候结识了他的伴侣,那人就是个千仞人。两人按照南人的习俗结了契兄弟,如今已有三个儿子。这个郎中也成了大祐给千仞人保胎看病的独一家。后来阴错阳差结了善缘,成了抚安侯府的大夫。
郎中看了之后,说顾锋内伤倒是没有,外伤也都不打紧。若是三天之内烧不起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最大的问题是产后遇上了这老些事情,以后在子嗣上,怕是颇为艰难。
“伤了底子,是么?”
“是。”
“先生妙手,也没有法子?不拘多名贵的药材,管用就行。”
“老夫无能。”
顾銛闻言,久久不语。那一盆水,放在凳子上一点点变凉,汗巾子上的褐色血块丝丝缕缕地溶进水里,水面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油花。
秦钟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来。郎中的话,一句句听到他耳朵里,就像一把针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依然记得当年初见顾锋时候的情形。
那天秦钟跟着义父去看诊,看完诊去京郊的药田看新栽的三七长得怎么样。刚出城的直道上,三五少年打马而来。顾锋本来就长得精致绝艳,怎么说呢,就是与茫茫人海中那么一打眼,你看到的必然是他。更何况那天草绿地一塌糊涂,满地野花开得热闹非凡,天蓝得不成样子,大白日头那个晃眼啊,秦钟的眼睛被日头晃了,一转眼,正看到顾锋。顾锋穿了一身暗红的侍卫服饰,混在几个身着各色骑服的公子哥儿之中,无端的就多了一份英气,笑得,那连天的野花开也比不上他!
只是看了一眼。就因为那一眼,就算几年后秦钟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绝口不提,只当自己还是秦钟,他留在大祐,永安京,顾家,只为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看一眼的人。
夜阑人静,几度梦回。暮春五月,鸟语花香,如玉少年,鲜衣怒马。
只得一眼,误了终生。
顾锋本是天之骄子,可他却给自己选了一条最不该走的,最难走的路。那人是皇子,更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待得那人君临天下,顾锋将如何自处?
不如……秦钟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顾锋是晕过去了,以顾銛的功夫,肯定听出自己在门口了。现在转身就走反而不好。秦钟轻轻叩门。
如果将来顾锋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自己就带他走,从此泛舟江湖,不问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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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凤蝶公子,其实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想到了北地三才的魏收,当时的人称他为“惊蛱蝶”,翩翩者,蝶也,也是说魏收的。但是魏收此人哦,性格不讨喜,不像顾锋这么隐忍深情。
第46章 暗卫
门内的顾銛跟门外的秦钟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顾锋刚生了孩子,现在应该是坐月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鸡汤小米粥什么的都不方便。伤了底子,就怕以后要落下什么病的。至于子嗣艰难以及这四个字所代表的的深远含义,顾銛没有任何多余的感受。
秦钟来了,顾銛立马跟秦钟和袁郎中一起商量给顾锋补身子的问题。
安韶华到的时候,正遇上秦钟赶着牛车拉着从老乡家买来鸡、鸡蛋、马铃薯跟几棵大白菜,刚到驿站。还有一些训练有素的军人在周围,做饭的做饭,熬药的熬药,磨刀的磨刀,巡查的巡查,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人流穿梭却无人交谈,驿站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兵营,还是一个军纪森严的兵营。
安韶华先去看了顾锋,跟顾銛说了几句。又去跟朱羽碰头,说了一下近两日的事情。
追杀顾锋的人身份已经确定,就是石州总兵厉猛的人。听说厉猛,朱羽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厉猛的母亲是京兆府尹齐大人的嫡亲小姨子。说到此处,朱羽做了个口型,“郑”。安韶华闻言,缓缓深吸一口气,说:“如此,反而要从长计议了。”
朱羽不多言,抱着孩子走来走去。他身份尴尬,自己也知道。
当初刚被派到尹赟身边,二皇子跟那五个人议事的时候,总要开窗,让朱羽在窗外远处舞剑,美其名曰“养心怡情”。朱羽知道,是他们说的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必须绝了自己偷听的可能。
后来,唉……不提也罢。自打那次之后,尹赟倒是不再让他舞剑,他自己也识趣,早早躲开了。
朱羽是皇上身边暗卫营里的人。他们这些暗卫分两种,一种是名为探子行刺探监视之职的;另一种是刺客。刺客都是武艺高强,一般行贴身保护或者暗杀之任务。朱羽原本是刺客中排名第四的人。被主子送到沐王府,朱羽一直以为自己是从刺客变成探子了,但是至今已有四个年头了,却迟迟没有接到任务。他大约是第三种,名叫奴才的暗卫吧。
“哎,朱羽,尹赟见过你抱孩子么?”安韶华看到朱羽抱孩子,没来由地感觉有趣。当初顾銛抱着景和的样子忽然清晰起来。
孩子饿了,已经通知了袁郎中去挤羊奶,这会儿朱羽抱着孩子,让他少哭一些。袁郎中说此地干燥,孩子哭得多了要上火。朱羽就大多时候都抱着他哄,尽量不让孩子哭。
“安大人说笑了,沐王府久没有喜讯,哪来的孩子给奴才抱啊。”
“嗬!沐王爷身在西疆,这个没办法。尹赟身边为什么没有人,当着我的面你就别装不知道了吧。要是尹赟房里纳几个人,再传出什么喜讯,你还真能给他抱孩子?”他们几个自小一同长大,尹赟对朱羽的情谊他们也是看在眼里,只是朱羽毕竟是皇上的暗卫,他们几个都觉得迟早要出事。
“……”朱羽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那是奴才的福分。”
安韶华微眯着眼斜眼看着朱羽,眼神微动。窗外枣树上还有两三颗枣子执着地挂在枝头,乌突突灰扑扑的暗红。春风过堂,带来了一丝暖意。整个驿站只有两间上房,所谓上房也只是楼上的房间而已,不潮湿,却四面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