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呵呵……”尹铎嗤笑出声:“李至廉好本事啊。他有暗卫是吧,全大祐只有父皇能有暗卫,他自己也养了一支。莫说什么为了我,真要是为了我,怎么我一个人都没见过不过是你们李家心大了,莫非,是要——”尹铎缓缓弯下腰,在李赞耳边一字一顿地说:“谋、朝、篡、位?”
“殿下!”李赞大惊失色,这个罪名太大了,如果殿下真是这样想的,那父亲可就半点活路都没有了!李赞惊惧之下声音都劈了,“李家绝无二心,父亲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殿下……”
李赞话音未落,尹铎便拂袖而去。
“殿下,我父亲就算死也不会背叛于殿下,可是就算父亲咬死不松口,旁人也未必相信。”李赞无法,只得爬起来赶忙去追。“殿下,我父亲年迈,近些年一入冬便久咳不愈,真的受不住……”只是天冷地寒,李赞才跪了一会儿此刻腿脚便有些不利索,连滚带爬地跟在尹铎身后,“殿下,父亲知错了,殿下!还请殿下跟皇上求个情,留他一命吧殿下!”尹铎走的又急又快,李赞竟然踉踉跄跄没能追得上。
李赞跌坐在地上看向尹铎离开的方向,面如死灰。半晌,终于动了一下,双唇紧抿,鼻翼煽动。他颓然低下头,只见膝头落下几滴水,未及晕开就先冻成了冰。
“主子。”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李赞身后,低声说:“老主子不是说过么,切莫让殿下烦心。”
李赞不语。眼泪在脸上冻成了冰凌茬子。这大约是父亲留给自己最后的一句话了,“好好辅佐殿下,切莫让殿下烦心”。一共十三个字,两次提到殿下,没有说到旁人。没说他自己,没说李赞,没说李家,只有殿下。
原本暗卫都叫自己小主子,叫父亲主子。如今他们都叫自己主子,李赞明白,父亲大约是去了。
李赞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有脚步声靠近。李赞抬头,来的人是华迅。
“李大人起来吧。”
华迅声音中听不出情绪,李赞却忽然觉得,倦了。
“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赞起身站不稳,华迅上前扶了一把,看李赞形容狼狈,华迅幽幽叹了口气说:“李大人,又是何苦。”
“华总管,家中可有父母?”
“……”华迅仰天,半晌才说:“有的。”
一时间两人皆是静默不语。
李赞没有问华迅,他的父母为什么把他送进宫里。他只是觉得华迅父母缘浅,大约不会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
不远处忽然传来金石相交之声,华迅大喝一声:“护驾!”喊完才想起来三皇子并不在这里。他惊恐地看向李赞,李赞二话不说朝声音处跑去。
却见两伙黑衣人正在交手。见李赞来了,有个女子大喝一声:“李大人,请叫你的人住手!”
众人收起兵器站定,那女子走到李赞面前,拿出一个腰牌来说:“李大人,我们的人不小心惊扰了您,小的向您赔罪。但职责在身,还请李大人放人。”
李赞看着那女子拿出的腰牌,心下暗惊。华迅却是大惊失色:“什么人?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李赞佯装不知,回头看向华迅:“你认得她?”
华迅小声说:“李大人啊,他们是皇上的人!你到底把人捉到哪里了?”
李赞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我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李赞想了一下,叹了口气,“我。我不知对方是何人,但此地接近北彊,我怕他是北蛮探子,就自作主张,使了个计策把人捉了起来问问。”
立秋觉得李赞说话古怪,却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他们这次找人不怕暴露行迹,查起来十分迅速,很快就找到了白露的踪迹,可惜这个院子守卫森严,他们竟然不能偷偷地把人带走,只亮明身份。
华迅却一阵心惊,李赞虽然把事情都揽在了他自己身上,可是皇上的暗卫真的是在监视李赞么?不见得。
是夜,多少人无眠。
尹铎听华迅说了暗卫的事情,忽然间明白父皇果然已经疑心了自己。他就算再跟老二过不去,他也断不会跟着李至廉一起做下那等罪业。可是父皇不信,他又能如何?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想到母妃每日哭哭啼啼说的那些嫡啊庶啊,我儿命苦;想到太后给自己相看的那些个不知道是圆是扁的世家女子;再想一想自己一路来身边竟然跟着父皇派来的暗卫,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呈上御前,只觉得五内俱焚,抄了一夜经书依旧压不住火气。
李赞把人交出去之后,提心吊胆一夜无眠。父亲走了,李家就交给自己了。如今殿下虽然疑心李家,好在还相信自己。只要好好筹谋,未必没有生路。
安韶华几人这边,白露虽然还有一口气,却也只有一口气了。整个人就是一个血葫芦,从头皮到脚趾没有一处完好,立秋气得浑身直打颤,其余几个暗卫也都露出不忍之色。
“给他个痛快吧。”这几个月暗卫中霜降年纪最大,大约见识的也最多。“他……活着也是受苦。还说不出来,太苦了。”
秋分走到安韶华面前,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不落忍。
安韶华把顾銛给的上好的金疮药先给白露厚厚地上了一层,果然很快就止了血。可白露这个样子不是止血就能续命的,安韶华自知半吊子医术不敢下手,连夜叫了郎中来。
哪知郎中来看过之后竟然说他看不了,说什么都不敢下药。最后还是叫醒了金广成,找来了凉州城最负盛名的阚郎中,才给白露开了方子上了药。
顾銛去看了一眼归置好的马车,清点了一下接下来路上的吃穿用度,预留了一些应急之物,这才回转。听说白露救了回来,还挺高兴地来看。可只看了白露一眼,就觉得内脏都搅在了一处,骂了两句粗话提起刀要去找李赞,被安韶华死死地按住。
第173章 冥婚
且不说这一夜过得怎样, 次日一早,车队还是按原计划动身了。十三卫中留下铁十一、铁十二、铁十三,三人照顾白露, 再传信让如今身在绥州的刑部仵作来为白露验伤。
立秋说暗卫中也有两人要留下来处理一些事情,安韶华没有过问。
过了凉州,路边积雪比不上他们遇上的那么多,却也没人脚踝。而且路上的雪都被碾压成了冰,越到后面的车越容易打滑。顾銛调整了队伍的顺序,让步兵用雪铲走路两侧开道,骑兵三五一列绑上树枝扫雪, 每一里便换一队人,换下来的人清理之后逐渐赶上。粮草辎重走在队伍中间,公主的车架随后,三皇子还要在公主之后, 顾銛压阵。
顾銛立于马上,看前方车轮滚滚, 马蹄声声,千余号人各司其职, 整齐有序。车马走过的地方,生生趟出一条路来。也是壮观。
车行缓缓,前路漫漫。
直到十九日,暗卫还没归队,铁十一先赶了上来。
白露终究是没能挺过去这一劫,安韶华闻言向南拜了一拜,满面沉痛之色。“先别让你们公子知道。”
顾銛最近食量愈发小了, 精力也不济,脾气也有些急躁, 常为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大发雷霆,也会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暗自怄气。安韶华也无端受了好些冤枉气。
“他俩呢?”想到留下三人,却只有一人赶上来,安韶华不免多问一句。
“我们离城之前,听说金家的一个小姐失踪了。”
“什么?”
“据说金大人设宴那日,这位小姐是……”铁十一抿了抿嘴,“坐在三皇子身边的。”
毕竟是良家的小姐,不是那烟花之地的女子,君子非礼勿视,安韶华当时并没有认真瞧过那些小姐,所以并不知道铁十一说的是谁。
“谁找不到了?”顾銛听说铁十一他们赶上来了,便寻了过来,正好听到铁十一说有人找不到了,于是上前开口询问。
铁十一看了安韶华一眼,安韶华给他使了个眼色,铁十一却没有看明白,想了想低着头硬着头皮说:“就是金大人设宴那日坐在三皇子身边的那位小姐,是金大人家嫡出的三小姐,据说是位绝色女子。”
顾銛似笑非笑地看向安韶华:“安大人好大官威,连我的十三卫也要听命于你了。”
安韶华苦笑一下,让铁十一先出去了。
“不过是看你最近身子不爽利,怕你劳心劳神。”
顾銛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让他道歉,他又实在拉不下脸。只好蹭到安韶华面前,主动拉了拉安韶华的手。
安韶华把顾銛的手捉到掌心,软语温言:“偌大一个车队,都要你一个人操持。千余号人吃喝拉撒,还要赶路,我是不忍心你太辛苦。”
顾銛不说话,只是把头抵在安韶华颈窝。
安韶华原想着趁机治治他这脾气,可见到顾銛服软,他又舍不得。罢了,不过是发发脾气,由着他就是了,顾銛又志不在朝堂,何必把他拘束住。安韶华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叹了口气说:“中午看你又吃得不多。你若是不耐烦吃这个药膳,我便换个方子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