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是没想到会死在叶动澜手里吧。
江述踢开脚边碍眼的人头直接抓住了叶动澜的肩膀,少年的身躯单薄,江述隔着盔甲都能感觉出他低于常人的体温和格外明显瘦削的骨架,江述不忍,放轻力度,“叶动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叶动澜还是笑,“杀敌,立功。”
“我看你是添乱,”江述冷笑,“知不知道这样单枪匹马追敌有多危险,要不是阿沽壹怕带的人多跑不了,被人裹在披风里的就是你的人头!”
“即便如此,也是我与他两人的首级。”叶动澜眸子里的神色淡淡的,江述从中看出无尽的冷意,像是冰冻的湖面,“我死也要他陪葬。”
叶动澜起身,拍拍衣袍上的黄沙,依然是狼狈的,他又用从阿沽壹披风上斩下的布料将他的头颅裹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外走。
江述站在原地看着叶动澜的背影,他也受了不少伤,明显的看出身上的划痕,还有衣服上侵染上的血,他的腿应该也受了伤,他的下袍被血染了颜色甚至还在往下滴血。
什么仇什么怨,前几天还是在帐中和阿柘一起读《诗经》要进京赶考的文弱公子,现在单枪追敌只为了一颗人头。
江述叹气,带着自己的人也开始返程。
叶动澜提着人头,没有回军营,在军营后找了一片空地,大漠中的沙流动性强,饿狼也多,叶动澜已经不痴心妄想着将自己的父亲埋下的那方土地,朝着大概的方向跪地,郑重其事的磕了两个头
“父亲,您的仇我替您报了。”
“我以阿沽壹的人头血祭您。”
叶动澜勾唇,“说来孩儿不孝,竟想过以命相搏,如今父亲保佑,孩儿苟存性命,定继续杀敌报国,以北蛮子的血,祭奠每一位死去的乡亲。”
“也请父亲原谅,孩儿未能完成您的期盼,成为状元郎。”
“儿叶动澜,敬上。”叶动澜又磕了头,才拍拍手起身,转头往军营走。
第15章 苏醒
江述站在他方才待的位置的不远处,眸色晦暗。
远在帝都,江叙晚接了叶动澜放回的鸽子,早将宇文柘接回,毕竟是皇子之躯,江述早警告过宇文柘到前线的事是有人背地里下死手,宫中也没有消息说小皇子上了战场,江叙晚不敢声张,只将宇文柘养在她江家的偏院,是他江氏兄妹幼时读书之地,如今也只有他二人常往。
宇文柘回到帝都后又昏迷了三天才悠然醒转,黑色的眼眸氤氲着水汽,看起来并不很清醒,有一丝茫然。
“这……咳咳咳……”宇文柘欲开口说话,嗓子却干涩紧绷,他咳嗽起来,浑身散架似的疼。
江叙晚于外间喝茶,听到动静赶过来,手中的白瓷杯股股热气升腾,江叙晚借着下人的帮衬将宇文柘扶起些,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喂他饮下茶水。
热流顺着吞咽的动作,如同流入四肢百骸,宇文柘感觉从未如此舒畅。
他的脸色苍白,身子虚弱,还是微微侧身避开了江家下人从旁扶着的手,双手交叠,颔首,“多谢姑娘。”
江叙晚也微笑颔首,“臣女江府江叙晚见过皇子。”
宇文柘扬眉,环顾四周略微陌生的环境,“这是江家?”
“是江家偏院。”江叙晚认真作答。
“我怎么会在这里?”
“您……”江叙晚本想如实所言,但见宇文柘眉眼间的疑虑,她转了话锋,“您可还记得前几日做了什么?”
“前几日……”宇文柘低头,似乎在思考,“前几日哥哥入宫,我本欲与哥哥谈话畅饮,却不小心触怒了哥哥,父皇也责我不知分寸,之后我便不太记得了。”
宇文柘依然闭着眼,似乎在努力思考,抬手挡住眼睛。
后来,如何了?
“十皇子,您如若想不起来,便别再想了。”江叙晚也看出宇文柘面露难色。
江叙晚比宇文柘大一岁,又自小在江府操持家务,像个当家主母,宇文柘从小生的瘦弱白嫩,病弱公子的模样,江叙晚不免的有些心疼,他墨黑的眉深深蹙起,面容苍白,眼睑下淡淡的青黑更显得可怜。
宇文柘很执拗,摇了摇头,“我再想想,我总觉着自己忘了些重要的事。”
江叙晚想起江述信中的叮嘱,笑了笑,“那民女来告诉您吧。”
“您因为惹怒陛下,被陛下罚跪佛堂禁足,您从小表面温顺其实就是执拗脾气,执意不肯饮食,碰上宫中进了刺客,您身子弱却护母心切,被刺客所伤,昏睡至今。”
江叙晚的声音平静,有头有尾,刚好接上宇文柘的记忆空白片段,她垂眸看向宇文柘,他的眉依然皱着,似乎是不信。
“十皇子……”江叙晚方要张嘴继续补充,宇文柘却弯唇笑了,
“谢谢江小姐,阿柘知晓了。”
江叙晚解释的话语被堵在喉口,心中那些百转千回的念头也被止住,一时有些噎住,半晌才笑,“应该的。”
宇文柘又歇下,江叙晚转身出去,她心里总觉得不安,不知道宇文柘究竟信了几分,他还是个孩子,单纯无害的,但毕竟是皇家长大的孩子,心思不同常人,何况江叙晚也没解释他既在宫中遇刺,又如何到了江家偏院,他也没问,江叙晚不必应付,却也知道,他不问反而是最大的问题。
第16章 迎回
江叙晚回到自己屋中,令身侧的丫鬟研磨,她执笔写信,一封给江述,一封按着江述的指示,让人送去了六皇子宇文汀处,撂下笔,江叙晚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日头隐在云层中,阴沉感压的人喘不过气,看不出下午时的和风丽日,江叙晚不禁感叹,“这天下,怕是要变天了。”
信送出不到一日,宇文汀就派来了人将宇文柘接回宫中,几日后江述回信前线的战况尚好,大盛军队步步推进,打的北蛮子节节败退,要不了几日就要投降上贡。
宇文柘被宇文汀接走的那日,他的精神还不甚好,喝了汤药头脑昏沉,昏昏欲睡之中听到自己兄长的声音,“谢谢江小姐数日来对皇弟的照料,有心了。”
宇文汀穿着紫色的金丝绣袍,脚下踩着的靴子以玉做鞋头,头上的冠饰嵌着明珠,他背着手,气势凛然。
宇文汀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的凌厉之气,又侵染着皇家的气势,情绪深深沉沉,叫人辩不出是真的感谢还是无声的警告。
江叙晚的声音始终平静,温和,笑道,“宫中闹了刺客事关重大,皇子不便在宫中养伤,我江家照料些时日,是我江家的殊荣。”
宇文汀眯眼,嘴角勾着不明以为的笑意,“江小姐果然巧言善辩,不同于莽夫俗子。”
江叙晚笑意未减,心中却是生了冷意,宇文汀这话,是在说他们江家世代为将不过满门武士莽夫,江叙晚装着听不懂,顺着他的话,
“六皇子谬赞。”
宇文汀笑了笑,进屋中看手下人抬起了睡的昏昏沉沉的宇文柘,目光凌然冷下来,恨意尽显,“如此一个病秧子,还劳父皇日日挂念。”
语罢,他拂袖而去,身后的人跟着,睡着的宇文柘蹙眉,睡的并不安稳。
江叙晚送走了笑面佛,心中才安定下来,长出一口气,身后的丫头不明白,“小姐,前几日我还不解您从何处接了这浑身是伤的皇子回来,近日才知,那我们既替宫中照料十皇子,为何在这偏院啊。”
能攀功得封赏的好事,换了别家,怕是能立刻将主院腾出来让给宇文柘,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江叙晚敲了敲她的头,“你这丫头,少问多做我教了你多少遍,这种话让旁人听见,一百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江叙晚并未夸张,今日宇文汀那意思不就是说江家满门莽夫,如果他想,江家随时可以姓宇文,而他们沦为奴仆侍卫或者连命都不保。
江家从前线将宇文柘从接回来,已经是忤逆了宇文汀的意图,他今日来接宇文柘只是迫于江家知道了事情,如若不来,事情败露,他的一切布局就毁了,所以他日后如果真的想毁了宇文柘,最大的障碍就是江家,捏着他把柄的,变得不那么好拿捏的江家。
宇文汀此人面上对谁都和和气气,说话也圆滑,野心怕是气势滔天,根本见不得人。
江家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第17章 心计
回程的马车上,宇文柘因颠簸迷迷糊糊醒来,见到身侧坐的宇文汀,皱了皱眉,他支起身子,叫道,“六皇兄。”
少年的嗓子沙哑低沉,低到宇文汀差点没有听到。
“嗯?”他垂眸望着宇文柘,眸子里情绪深沉,叫人看不清楚。
宇文柘弯唇,“是我惹了皇兄生气,还让皇兄麻烦一场,谢谢皇兄的包容。”
少年十三四岁的脸庞稚气未脱,笑起来总有些软糯,让人忽略掉那面容之中的病态。
“不必谢我,谢江家吧。”宇文汀心中沉沉的装着事,连兄友弟恭的戏码都懒得做,嗤笑一声。
论起来,这宇文柘确实该好好谢谢江家,私跟送粮队伍,死罪,但他没死,上了战场差点丧命,又被人救回,还好好的给送回了京都,真是要好好感谢江家这救命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