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累坏了,气息都喘不匀,声音嘶哑,“谁知道该往哪去,哪里容得下我们便去哪儿,反正阳郡是呆不下去了。”
“阳郡发生何事了?”叶动澜大致明白,路上的行人是外出逃难的。
“北蛮子,南下了。”
老翁六个字,让叶动澜心中一紧,北蛮子是他们对北方的蛮夷人的称呼,整日对大盛朝的国土和粮食虎视眈眈,蛮夷人荒蛮,打仗不惜代价,这次南下十有八九又要是一场大战,战时朝廷征兵,战败,蛮夷烧杀掳掠,最受苦的还是百姓。
叶动澜不禁担忧起父母来,父母有没有出逃,逃去何方,如果此次他在京城考取了功名,他该去何处找寻父母。
叶动澜深吸一口气,解下身上的干粮和水壶,一把塞给老翁,转头就朝阳郡方向跑去。“老伯路上保重。”
老翁在后唤他,却见他穿越人群,逆流而上。
越近阳郡,流民越多,不似老翁那番狼狈,却都面露倦色,愁容满脸,叶动澜边走边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脸庞,拥挤的人流几次要将他推翻在地,他几乎举步维艰。
其间也曾遇到过同乡人,他问起父母下落,所答皆是不知,甚至有个人说,
“那天晚上好像有北蛮子下你家去了,谁知道是不是带走了你父母,既然要进京就快去吧,考上了功名就别再回来了。”
叶动澜僵硬的笑着告别一个又一个乡人,用了一天一夜,跑完了五天的路程,他到达阳郡门口的时候,是第二日破晓,城门大开,街道空寂,阳郡俨然已成了空城,叶动澜身上走前新换的衣衫破了几个大洞,有摔的也有被树枝刮破的,露着线条的口子露出一道一道血痕,他脚上的鞋也破了露出脚趾,在地上磨烂,被血糊的不成样子,呈现着暗红色。
叶动澜眼前一黑,扑通跪地。
失去意识之前还听到些许声响,
“小叫花子?醒醒?”
“咱们要不拖回去吧,将军不是要征兵吗?”
“就这小身板,等你拖回去就死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让叶动澜皱了皱眉。
一道颇为温润的声音打破了纷乱,叶动澜听到一句,“带回去吧。”
他感觉有人将自己抬起来,不知道放在了何处,身体摇摇晃晃,完全陷入沉睡。
第4章 阿柘
再醒来的时候叶动澜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周围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光,他墨黑色的眸子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源,他想起身,但身上疼的仿佛被人打过一样,尤其是摔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甚至在想,会不会是父母出逃在城门口捡到了他,可惜,叶动澜没有听到劈柴声,也没有粥饭香,只有马嘶和兵刃碰撞的声音,远远的似乎还有吵闹声,这些声音中根本没有他熟悉的。
“你醒了?”温润的男声入耳,有人点亮了门口的一盏灯,随后拿着灯走进来,又点亮床前的灯。
叶动澜费力的打量眼前的人,少年身量尚矮,脸上稚气未脱又夹带着书卷气,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还佩了一枚玉佩,墨发松松垮垮的用一根白玉簪束着。看着像一位贵公子。
“你是谁?这是何处?”
叶动澜张嘴,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语气里满是戒备。
“公子莫要担心,你唤我阿柘便是。此处是大盛军营,我在路上碰到公子晕在地上,便让人带你回来,当时你浑身是血吓了我一跳,所幸你身上的伤不重都是皮外伤,修养几日便好。”
小公子的声音轻轻的,很清澈的嗓音。
“军营?”
“嗯。”阿柘点了点头,伸手触碰叶动澜的额头,叶动澜下意识躲了躲,阿柘也不恼,语调依旧平静,“我救公子回来,自然不会害公子,刚回来的时候公子许是吹了风,有点发热,现在好些了。”
阿柘将叶动澜扶起,递过一碗汤药,叶动澜这才留意到,阿柘进来的时候端了汤药,小心接过,小口啜饮起来,间隙还不忘打量阿柘。
阿柘生的很白,弯眉杏眼,嘴角微弯总好像带着笑意,腰细如握,举手投足贵气风雅。
“你叫什么?”阿柘对上叶动澜的目光,笑弯了眼。
“叶动澜。”叶动澜放下空碗,认真的回答。
阿柘想了想,才说,“好名字。”
叶动澜笑了,“是吗,可他们都说这个名字不好。”
阳郡靠北,城中的大多数人根本不识字,给孩子取名也都很随意,相信贱名好养活,只有叶父给叶动澜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希望他弄波动澜,做出一番名堂,搅一搅大盛这摊死水,所有人都说名字取的太大,会带来一辈子噩运。
叶动澜以前不信,现在亦然。
“命运是握在自己手上的,与名字何干?叶公子不要听他们乱语。”
叶动澜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两个人断了话题,阿柘好像并不健谈,见叶动澜局促便不再多言,“你好生休息吧。”
阿柘只在帐中另一侧另挑了一盏灯坐于案前读书。
叶动澜并没有躺下,远远的看着阿柘,他坐着的时候脊背挺直,深色认真,摇曳的烛火映着他白皙的脸庞,将整个人衬得温暖和煦,叶动澜似乎透过阿柘见到了自己的影子,孤灯独明,手中的书卷翻过一页一页,更重要的是书案对面补衣服的母亲。
也不知父母如何了。
叶动澜垂眸,心底酸涩,默默躺了下来。
第5章 幸否
“阿柘。”忽的从帐外走进个人来,声音低沉温柔,他又点亮了几盏灯,帐中顿时亮堂起来,“看书就将帐子弄的亮堂些,不然对眼睛不好。看坏了眼睛,以后可怎么办。”
阿柘放下书卷,笑着应下,“知道了江哥哥,这样也看得清,行军条件艰苦,我也节省些才是。”
“该用的地方便不要节省。”
“我是想着还有病人在休息。”阿柘眉眼弯弯,看向叶动澜,
“叶公子,这是江公子,江述。”
江述转头看看叶动澜,冲他点点头,问候了几句,“可有什么不舒服?”
叶动澜摇了摇头。“没有,多亏江公子与阿柘照料。动澜不胜感激”
江述笑了笑,“不必客气,战乱时期,人人都是可怜人,能帮一把便是一把,公子不必有负担,好生修养便是。”
阿柘和江述的说话方式很像,两个人都是极有教养的人,说话不急不躁,语调平静,让人没有距离感。
但是不同的是,阿柘是温润,江述是成熟。
阿柘身量不算高,眉目温和,全然是少年模样,而江述个子高,身材也健壮,披着银甲,腰间佩着剑,带着军营的豪气。
夜晚,叶动澜就同两人宿在同一个帐子中,两人谈论了一会儿战场形势,
“这个时节北疆的牧业会受到极大影响,所以他们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背水一战,目前形势对大盛不利。”
“江将军怎么说?”
“尽力而为。”
“也只能如此了。”
叶动澜对这些并不了解,根本听不懂,早早闭上了眼,还在想着自己的父母。
次日一早,江述依然身披银甲离开了帐子,阿柘仍是在帐中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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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柘,你和江公子是什么身份啊。”叶动澜很好奇,军营中的士兵身着单衣,食粗粮,而这两人,不仅举手投足气质脱俗,还衣着锦袍,饭食更丰盛,但叶动澜并猜不出什么身份尊贵的少年会到这军营中来,连读书也并不安稳。
叶动澜翻了一页,语气淡淡,“都是征人罢了,谈何身份。”
叶动澜见阿柘兴趣不高,只好转了个话题,“你在看什么书?”
“《诗经》”阿柘手指捻着书页,头也没抬,“正在读《王风》篇。”
“是吗,我离家前方才读过,最喜欢当中那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一个话题顿时点燃了两个人的兴趣,“是《黍离》的句子,叶公子读过书?”
叶动澜点头,“家父识字,我自小读过些的,这次进京也是为了赶考。”
“科考?”阿柘皱了皱眉,“若你此时还在边陲,怕是赶不及了,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此话怎讲?”叶动澜疑惑。
“无妨,随心感概罢了。”
阿柘笑了笑,不再多言,不过好似也没看进去书。
叶动澜纵然好奇,但看出阿柘不想说便没再问。
帐中安静下来,军营里一如既往的吵闹,北风吹的帐外的旗帜烈烈作响,在帐内也听的清清楚楚,和外面的马鸣,刀剑的碰撞声,士兵的吵闹声混在一起。
马蹄纷乱,叶动澜的心也乱的很。
第6章 谋害
到第三日,叶动澜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与阿柘和江述也熟悉一些。阿柘和江述的学识比他渊博不少,虽然阿柘比他小,但谈论起国家世事比叶动澜通透的多。
“科考不光考诗书礼义,更要考你的见识,选官为民,你得看得清形势。”
叶动澜自觉从阿柘那里学到不少,阿柘看似只是个手不释卷的温润小公子,实则是活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