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大门正对着本心堂,唐仲从走出院子,正好跟对面的褚大夫打了个照面。
唐仲抱拳作揖,算是打过招呼,褚大夫端着药钵遥遥颔首,当做回礼。
往前走,路过粮店,店老板热情打招呼:“唐头儿,吃饭了吗?”
“这就回家吃去!”
一旁干果铺的伙计听到声音,探出头来:“唐头儿忙完啦?来,拿包刚炒的栗子回去尝尝!”
“别别别……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谢了啊!”
「唐头儿」这个称呼,本来是四个帮忙的差役随口喊的,却不知何时传播开来,惹得满大街认识他的人,都跟着瞎喊。
等过些天忙完了商会的事,继续回东城门当差时,真不知胡头儿若是知道他的新称呼后,会不会亲切友好地在他屁 股上踹一脚。
唐仲一路往家走,沿路好些商户都主动跟他打招呼。
明显感觉到,自从换了父母官后,百姓们对待官差的态度,都热络了好多。
手里刚炒的栗子,散发出阵阵甜香,惹得他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估摸着蕙心饭馆的饭菜应该送到家了,唐仲加快脚步,转身钻进了一旁的窄巷中。
这是一条回家最近的路,唐仲这些天来商会做事,走得都是这条道。
但不知道为何,今天走进巷子里,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正是家家户户吃午饭的时辰,巷子里没有其他人,唐仲却总感觉,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
可每次回过头去看,却并没发现什么可疑。
或许是这些天太忙,没有睡好吧!
唐仲使劲搓了把脸,转过头来继续往前走。
眼看前面就是青石巷口了,忽然,他感觉后颈上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像是有一根针,生生扎进皮肉之中。
几乎来不及呼救,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五感俱灭,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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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一阵猛烈的摇晃之后,唐仲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堆胡乱叠放的麻袋,而自己也像麻袋一般,被丢在角落里。
脖子后隐隐的刺痛感,提醒他这并不是一场梦。
等到灵台完全恢复清明,外间哗哗的流水声,以及身下木板不断的摇晃,让他渐渐明白过来:
自己正在一艘船上。
更确切地说,他是被人强行掳到船上。
刺眼的日光陡然照射进来,唐仲一时适应不了,慌忙背过头去。
“你醒了?”推门进来的男人朗声问道。
等到眼睛渐渐习惯周围的光线,唐仲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正站在面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狭长凌厉的凤眼中,已写有风霜。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唐仲像只受惊的马驹,下意识往后缩身,对来人保持时刻警惕。
那男子倒不啰嗦,开门见山道:“我是程离,以后,你便跟着我做事罢。”
唐仲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念及自己如今身处船舱中,他立即想到了贩运私盐的单九爷,以及齐公子身后的漕帮。
发现自己身上没有被捆着绳索,或许,对方无意伤害自己?
或许是友非敌,赌一把了!
“到底是九爷派你来,还是漕帮?”
谁知,这位自称程离的男子只是笑笑,随即正色道:“江湖草莽,还不配驱使在下。吾乃朝廷钦点的虎翼卫统领,直接领受兵部尚书大人号令,算起来,我应该是兵部的人。”
唐仲刚刚恢复清明的灵台,被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搅得云里雾里。
虎翼卫?兵部?
还是个大人物?
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都是哪跟哪啊?
听上去像是妄人妄语,可看着对方义正言辞的样子……难道,这些不找边际的话……是真的?
惊诧之余,他试图在脑海中组织好合适的语句。但脱口而出的话,还是被心中的强烈的错愕与震惊,击得结结巴巴:“可……可我只是个,守城门的,你,你们抓我干嘛?”
“我方才说过了,以后你跟着我做事。”
程离负手立在船舱中,倒是一派坦荡做派。
“放心,柳同知那里,自会有人通知他,你的家人,也会有人帮着照料,你只需要好好替朝廷效力就好。”
唐仲只觉得什么地方搞错了,他一个虚岁十八的县城城门卫,不懂半点兵法,又没有丁点武力,这什么兵部管的虎翼卫统领,掳走自己做什么?
直到……程离从怀中摸出一把瑞士军刀,在他的五指间快速旋转数周后,如数家珍道:“折叠桌椅,指甲钳,瑞士军刀,造这些东西,实在是太埋没你了。既然你能设计出驴动船,为什么不能为朝廷做出更有用的东西?以后,跟我们走吧!”
唐仲愣神片刻,下意识问道:“去哪?”
“好男儿自当战场杀敌,肃清倭乱!”
恰巧一个大浪涌来,船身猛烈颠簸,唐仲连忙抓紧身边的麻袋。
面对周遭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程离大义凛然的说教,他一时分不清南北西东,只觉得脑子里更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把错别字改了下——
第46章 烽烟起
驶离清江县境,水域变得越发宽广。
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多了起来,一艘货船夹杂其间顺流而下,任谁都没有多看几眼。
货船船头夹板上,程离负手而立,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码头,吩咐身边手下蒲广,一会儿停船靠岸,速速进城买些干粮回来。
“统领放心,户部的人怎么也想不到,咱们已经偷偷带走了唐仲。想必此刻,他们的人马刚进清江县城吧!”
不同于蒲广的得意模样,程离眉宇之间依旧带着忧色。
“我们虽偷偷掳走了人,但到闽州之前,还是不可大意。这里是齐总督管辖的地界,我们在他的地盘上抢了人,总归还得小心为上。”
程离转动拇指间的扳指,长长叹了一口气,希望接下来的路程,仍旧顺风顺水。
户部打得什么主意,他比谁都清楚。
自从知道驴动船一事后,户部的人立即四处着人打听设计者是谁,就是想着把这位工匠挖过来,希望能效仿武侯诸葛,造些诸如木牛流马一类的运粮车驾出来,亡羊补牢,以掩盖之前运粮不力的过失。
就连齐总督都胳膊肘往户部拐,凭着和户部好几位大人有旧交,硬是把一个小小知县革职查办的案子,都送到总督衙门亲自查办。
就是想要瞒着兵部这头,先一步查出设计者是谁。
程离对这些争功手段,从来没有兴趣,他只认定: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
战事当前,所有的人才,都必须效力于战场!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些安居内陆的人,哪里知道沿海倭患的苦。
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户部的人虽抢在他前头,从总督衙门接走了人,到头来却发现,那个自称设计出驴动船的棺材商陈元宝,竟对于机关锁窍一问三不知,是个十足的废物。
这才给了他机会,通过排查陈元宝身边的人,终于从他曾经的伙计王九身上,挖出了唐仲这个宝,并抢先一步赶到清江城,将人带走。
如今前线战事焦灼,希望他和他的虎翼卫,能早日效力,跟将士们一起终结这场灾祸。
不多时,货船行到码头,船工们抛锚靠岸,在岸边码头上歇脚打尖,稍作休整。
见唐仲从货仓中出来,程离将手下蒲广带回来的一包东西,递了过来。
“你这身官差打扮太过惹眼,待会儿把它换上。眼下,我们还不方便暴露踪迹。”
唐仲接过布包打开,原来是一身寻常粗布衣衫。
眼前这位,自称是直属兵部尚书的虎翼卫统领大人,也是普通打扮,还一直藏踪掩尾地赶路。
看着不像正经军士,倒像是……特务……
要是虎翼卫跟锦衣卫差不多,也是做特务活儿的,那他可得说清楚,自己细胳膊细腿,这辈子绝不是当特务的料。
唐仲捧着叠好的衣裳,忽得皱起眉头,一副深有苦衷的模样:“程大人,不瞒您说,小人自幼身子骨就弱,以前在村里跟人打架,从来没赢过。方才在船舱里,也仔细反省过了,琢磨着这虎翼卫的差事,小人只怕是配不上。要不然,小人也在这儿下船,自己回去吧!”
程离却不想理会他的信口雌黄,直接问道:“你可知,什么是虎翼卫?”
唐仲听说过羽林卫、金吾卫、锦衣卫,再加上现在的虎翼卫,他一个远离京城的小县城门卫,哪里分得清谁是谁?
不等唐仲开口,程离继续说道:“战国时,六国攻秦,张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诸国,大破合纵联盟。三国时,吴蜀结盟,诸葛孔明设坛祭天借来东风,助吴军火烧连环战船。还有造出云梯、攻车、连弩这些神兵利器的工匠们,都是能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的能人异士。”
“尚书大人成立虎翼卫,正是想要效仿古人,借能人异士之力,助攻前方将士,为之如虎添翼。”
唐仲愣了片刻,如此正大光明的理由,他确实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