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被抓去东陵,这人怎么如此乐观,像要去远游似的。
“你,真是被黎昀抓来的?”谢相迎问了一句。
“当然,我在各国之间可有名气了,三年前我还是太医院的学徒呢,这会儿我可是太医令。”
齐凤池像是在说什么极为得意的事,脸上带了些笑意,笑着笑着,人的神色又严肃了下来。
“太医令最不好当了,满宫人拉着我陪葬,连狗都不如。”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人,没有言语。原来是三年前出来的人物,三年前,他还是个孤魂野鬼,难怪不知道这样的人。
“你也是太医吗?”齐凤池看着谢相迎问了一句。
谢相迎摇了摇头,道:“我是北齐的太傅。”
“谢尹?”
“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你也挺有名气的,可是你不是死了吗。”他看着谢相迎的目光带了些悲伤。
谢相迎淡淡道:“活过来了,借尸还魂吧。”
“原来如此。”齐凤池对此事并没有太过惊讶,只道,“那你这身子就不是原来那个了,怪不得看着没传闻中那么好看,不是自己的身子也不能糟践呀,那么长一道口子,我带的止血药都要用完了。”
这人埋怨了几句,见谢相迎不再说话,又问他道:“我是不是很吵呀?”
“没有。”
不是吵,是很可爱。谢相迎从未遇到过像齐凤池这样只是初见,便愿意对人敞开心扉的人。
齐凤池叹了口气道:“我师父也说我吵,以后就清净了,我到这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再没有人去烦他老人家了……”
这人叽叽咕咕说了好些话,说完之后才为谢相迎换了身上的药。
谢相迎心道这人吵吵个不停,换药的手法倒是挺好,那细布在齐凤池手里跟织女手中的丝一般听话。
两人被关在一辆马车上,大半时间都是谢相迎睡觉,齐凤池一个人发呆,偶谢相迎而醒来会跟憋坏了的齐凤池说上两句话,再吃些干粮。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最后在夜里停了下来。
齐凤池扒着车门往缝隙外看了一眼,回身问他道:“你猜咱们到哪里了?”
“哪里?”
“东陵。”
“东陵!”
这样快么,这黎昀难道是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的。想来是上过当,也长了教训。
齐凤池见谢相迎如此惊讶,嘿嘿一笑道:“咱俩这么宝贝,他肯定得飞回来。”
“你不怕他?”谢相迎问他。
齐凤池道:“我怕他做什么,他还要留着我的命给他当治病救人的牲口呢,不然大费周折把我抢回来做什么。你也别怕,他那么紧张你肯定不会杀你的,而且过些日子,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谁?”
齐凤池看着谢相迎的眸子弯了弯,几乎快要闪出光来:“梁国太子呀,他可厉害了,咱们乖乖等着就是。到时候我让他送你回北齐,你先把眼睛闭上吧,我总觉得你醒过来又要受伤。”
“多谢……”
这人倒是十足乐观。谢相迎说罢,即刻“昏死”过去。
马车外的锁被打开,谢相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能走路么?”钟临看着车上的一弱一残,道了一句。。
齐凤池道:“当然不能,还不快快找人把这份大礼抬走!”
“大礼?”钟临又看了一眼谢相迎,抬了抬手,有两个侍卫到马车上,将谢相迎用抬伤兵的架子抬进了行宫。
齐凤鸣跟在几人后头,寸步不离地跟着谢相迎往台阶上去。
黎昀从马车上下来,静静看着石阶上的一行人。
身后的影卫问黎昀道:“主人,如此大费周折,值得么。”
黎昀的眸子往行宫的高墙上落了落道:“你不懂,那人不是一般人,他的谋略,他所造的东西,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本王,他不是当今天下的人。”
谢相迎是个聪明的蠢货,他的蠢来自于自身天性,那点子聪明来自另一个地方的教化。这乱世里哪个国家,都养不出这么一个人物来。
“主人这是何意。”那影卫的眸子垂了垂,颇为不解。
“你慢慢悟吧,对了,把那哪个姓齐的和他安置在一处。这小子兔子似的,很会寻人开心。”
“是……”
那影卫说罢,即刻往行宫去。
被从黎昀从他国抢来的两人,都安置在了凤行宫。
齐凤池看了好久凤行宫外的牌匾,觉得“凤行”二字与自己的名字很相配。
谢相迎被养在凤行宫,除了睡觉就是喝药。齐凤池是个话很多的人,有他在耳畔总不觉得寂寞。
谢相迎看着这样一个活泼好动的人,时常会好奇这人在梁国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他口中会来救他们的太子又是什么人物。
脑子里一时揣了不少事,让谢相迎心下没有太多感伤。
这日齐凤池一大早起来去熬药,谢相迎朦胧间听到有人进来,以为是齐凤池回来,刚抬眸发现帐在人的身影好似黎昀,便又闭上眼睛装睡。
黎昀掀开那月白色的帷幔,走到榻边,盯着谢相迎看了良久。这人仿佛格外爱睡觉,每每他过来都是睡着就是昏死着,睡着也好,睡着了反应便没有那样激烈。
黎昀坐在一边的凳子上,静静回忆着他与见谢相迎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
这人对自己的态度是从卓萤中箭之后开始改变的,从那之后原本还能坐在一处说过话的人,便成了这般激动。
若是没有那一箭,或许情况会好些。
思量间,有人带着药走进内殿。
齐凤池见纱帐中多了个人,惊叫道:“你进来做什么,他这伤不就是因你而起的么?”
这话十分不合黎昀的心意,他的眉蹙了一蹙,站起身来垂眸看着眼前的兔子似的人道:“你不要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齐凤池这个人,有点过人之处,他并不介意这些过人之处从此失传。
“那你杀了我好了,我反正也不想活着,留在这还不是要给你们陪葬!”
“住口。”
黎昀狠狠瞪了齐凤池一眼。
齐凤池的气焰被这一眼瞪的散了些,他本质上是有些惧怕黎昀的,这人的手段他在梁国时也听过,但他不能害怕,越是害怕,黎昀肯定越是吓唬他。
黎昀见齐凤池手中端着药,警告道:“好好做你的太医,管好自己的嘴。”
他说罢,拂袖出了凤行宫。
齐凤池“哼”了一声,把药放在黎昀方才坐过的凳子上,连凳子带药一起端到谢相迎床边。
“你别装睡了,他走了。”
谢相迎听见这么一句,方才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好像很怕他。”齐凤池问了一句。
谢相迎看着齐凤池,摇了摇头。他也不知,说到底凌琅的手段与黎昀是不相上下的狠厉,但凌琅又不太一样的,凌琅对他是有忍让的,起码除了梦中那一次,没有伤害过他分毫。
齐凤池坐在榻边,把药端起来吹了吹道:“他们称王称帝的人都是这样的暴脾气,要不然怎么压制得住手底下的人。”
“是么。”谢相迎看了一眼榻边的人道,“凤池太医的脾气很好。”
“哎呀。”齐凤池听见谢相迎这么夸他,脸红了一红,道,“我脾气当然好了,我一个人伺候满宫的人,现在还要伺候他们东陵人。你脾气也不差,被逼成这样嘴里还干干净净的,要是我,我早骂他了,他就是个王八蛋,满肚子坏水儿。”
谢相迎被齐凤池这活泼性子逗笑了,人一笑,猛地咳嗽起来,险些挣开身上的伤口。
齐凤池忙放下手中的药,替顺了顺谢相迎的后背道:“你那伤是利器割的不好愈合,可惜我手边没东西,不然早给你缝上了。”
“缝?”
“啊,没什么,你快喝药吧,趁热喝。”
齐凤池说罢,将药碗放进谢相迎手里。这些日子谢相迎的精神好了不少,齐凤池没有把谢相迎早已清醒的消息告诉黎昀,他看的出来谢相迎身上那些伤必然是因为黎昀,若是谢相迎死了,他就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
谢相迎望着手里的药,抿了几口,待齐凤池出门,才将那药悉数倒进榻边的痰盂里。
往后几天黎昀没怎么来过凤行宫,即便是过来,也只是和齐凤池说两句话便离开。
谢相迎躲在榻上,也能听到些许他二人的对话。这黎昀把齐凤池接来东陵,仿佛是在给一个人治病,每每齐凤池回来,脸上总没个笑模样,想来是颇为棘手的病。
“哎呀,烦死了,都说了治不好。”
谢相迎正坐在榻上喝水,就见齐凤池攥着拳头红着眼睛气鼓鼓地进内殿来。
“又去黎昀那里了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齐凤池坐在榻边,点头道:“黎昀是不是有病呀,我都说了需要时日,他非说我是庸医。这人怎么这样,觉得我是庸医就放我回家呀,我到要看看这天底下还有哪个太医比我厉害。”
谢相迎听齐凤池此番言说,心下忽然想起一个人物来:“我听说这乱世里,有位天下第一神医,能治瘟疫能起死回生,黎昀怎么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