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去何处?”
齐凤池见那影卫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药箱装了去,便问了一句。
那影卫没有理会他,只是走到树下的谢相迎面前,从怀中取出了一条帘子拷在谢相迎脖颈的镣铐上。
“去一个,好地方。”
那影卫说罢,身后的人将谢相迎与齐凤池带离凤行宫,送上了马车。
被这么一头雾水的塞进马车里,谢相迎心下忽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行宫地处东陵边陲地带,黎昀在此地休憩这样久都不曾回都城,难道要向他国进兵了么。
谢相迎被单独拴在送货的马车里,这马车里除了自己,还有些被捆好的冷兵器。谢相迎看着这些锋利的刀刃,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猜测。
送货的马车没有窗子,人在马车中一连闷了好些日子,等到马车的门被打开时,谢相迎看到的是寸草不生的军营。
“这里……”
黎昀从远处走来,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这里,是我东陵的大营。”
他的目光眺望远方,那里是北齐的方向。
“你带我来这儿。”
黎昀看着面前神智已然恢复清醒的人,也不打算玩什么兔子的游戏,只道:“本王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取下凌琅脑袋的。”
他见谢相迎仍定定看着自己,接着道:“你那北齐皇帝就要带着新皇后去南灵神殿祭神了。西北边陲大乱,周旋,薛祺,你能数的出来的大将,已经在前往西北的路上,你猜那北齐皇帝身侧还有几个人呢。”
原来如此,是先挑起西北的战事,西北兵力告急,再引盛京的兵力前来。
盛京向来是北齐最为安全之地,又有谢省带兵把守,凌琅对各地放兵一向快得很。兵贵神速,只怕薛祺一行人已经离西北不远了,如此盛京有难是来不及赶回去的。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人,心下不由也为此番计谋感到精妙。
“你就那样相信你在盛京的内应么?”谢相迎问他。
这世道人心不古,即便有内应也有被策反的可能。
黎昀见谢相迎仍不死心,只道:“他比任何人都想除掉凌琅,鹬蚌相争,本王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他大笑几声,眸中似乎已经出现凌琅身死的场景。
这人早该死了,活了这么些年,算是便宜他了。当年那一箭与樊水粮草一事,他要亲自讨回来。凌琅不是会纵火么,待他的大军攻破盛京,就一把火烧了那瑰丽的皇城。
“小小一个凌琅值得东陵王如此动用兵力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凌琅在边陲一带的防守向来严密,能动用这么些人前往西北支援,东陵此战定然是举全国之力。如此大费周折,若出了意外,可没有一点退路。
“富贵险中求,王权亦然,你且看着吧。”
黎昀转了身,往军帐内去。
身侧的影卫拉着谢相迎脖颈的链子,将人引到一处巨大的铁笼中。
这人手中有千百种折辱人的法子,但这样的事已经再无法触动谢相迎的心。
凌琅啊,凌琅,你若当真有几分聪明,就不要去那南灵神殿。
谢相迎落的手落在漆色冰冷的枷锁上,此刻他多希望自己就是一只南飞的雁,若能为北齐稍去只言片语就好了。
人坐在地上,仰头唯能看见他国的月,这月色如此清冷,亦如人心,冷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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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分煎熬的几日。
谢相迎困锁在铁笼中,耳畔能听到远处的厮杀,眼前是东陵将士染着鲜血、残破不全的尸身。
齐凤池被拉去前线救治伤兵,一连数日脖子上被架着刀,连轴转着去救死扶伤。
谢相迎不知沙场究竟战况如何,但能从一批又一批昏死着回来的伤兵身上得知,北齐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
两国都是举国之力,本着要一举歼灭对方的心来的,疯了一般厮杀。
到第六日,黎昀御驾亲征,直接活捉了北齐的薛祺。
谢相迎看着那铠甲之下的红衣,眼睛红的厉害。
“你的故人?”
黎昀路过那铁笼时问了一句,他的发垂落在额间,将带着阴翳的眸子遮住些许。
谢相迎的眼睛不会骗人,即便不曾言语,但那担忧的神情已然出卖了他。
黎昀冷冷笑了几声道:“这位女中豪杰可是杀了我东陵近百人,你说,我要不要杀了她泄愤。”
黎昀的手落在薛祺的脖颈上。
谢相迎死死攥着铁笼,眼下他越是说“不”,越是会激起黎昀身上那嗜血的天性。
黎昀见谢相迎愣愣站着也不知反驳,一时觉得无趣极了。他让身侧的影卫将薛祺带进帐中,问谢相迎道:“前些日子不是还活泛着么,怎么,哑巴了?”
谢相迎抬眸去看面前的人,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嗜血成性的人。这些将士们的性命,在黎昀眼中到底算的什么呢。
“失道者寡助,你便是攻下北齐,统治下的国家不会长久。”
黎昀听见这么一声,突然笑了,他笑得很大声。失道者寡助,谢相迎肚子里除了那些死书还有什么呢,他知道失道者寡助,谢相迎倒是挺能卫道的,但他有什么好下场吗。
眼下谢相迎的生死,也不过在他一念间罢了,蝼蚁都不如,这样一个笼中鸟,居然还嚷嚷什么“失道者寡助”,多可笑呢。
“你就看着我如何失道吧。”
黎昀笑着道了一句,拂袖往军帐中走去。
谢相迎看着逐渐远去的人,整个人被无力感包围。他大概是活得最为惨烈的穿越者,死了活活了死,到头来什么都没改变,谁也救不下。
回首他这些年,身为凌琅的太傅,他把好好一个皇帝养成了断袖,身为摄政王,他没有护好北齐的江山,身为谢相迎,他半生漂泊不得安宁,哪一样都做得糟糕透顶。
眼下他是北齐的子民,却又被困锁在牢笼中,面对血流成河的战事,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还真是个失败的人。
谢相迎抬眸,满眼是鲜血,闭眼,满耳是哀嚎。
战事可以毁去数座城池,让两国哀鸿遍野。如今是好战者,攻伐者的天下,不进则退。
脖颈上的枷锁时刻提醒者自己阶下囚的身份,身为一个阶下囚,若不能为母国带来惠处,便只有以身殉国的宿命。
谢相迎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笼子,手在沙石上慢慢比划,一双眸怔怔望着地面。
第十日。
身在牢笼中的人,早早睁开了眼,天际的鱼肚白格外惨淡,像一张失了血色的脸。
谢相迎躺在地上,耳畔有人在高声呼喊。
“北齐皇帝薨了——”
惊雷声入耳,谢相迎的一颗心近乎停滞。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68章 他在等他回家
凌琅死了, 怎么会呢。
谢相迎的目光随着那探子停在黎昀的帐外,半晌那帐中传来欢声一片。
谢相迎感觉自己的耳朵突然轰隆一片,再听不到其他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东陵士兵架起的篝火上, 良久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眼泪随着血一起被抽空, 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倏地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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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死了,死在南灵神殿, 听人说是遇到了穷凶极恶的刺客,数箭穿心而亡。
旧皇已死,该有新皇掌权。
谢相迎看着那些满面笑意的士兵, 问了新皇的名姓。
那将士低头思索片刻, 咧着嘴道了“凌蔷”二字,他说凌蔷派人将那刺客当场诛杀,又表明了皇子的身份, 由他继位乃是顺理成章。
“凌蔷……”
谢相迎口中呢喃着这两个字,鼻腔中檀香味与血腥味交织在一起,让他快要窒息。
居然真的是凌蔷。
“这些药虽是补药,不会即刻害人性命, 但慢慢饮来会损耗元阳。”
凌琅在幼时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他对沈氏一族的疑心始终没有断过。这样慢性的毒药, 原来皆出自凌蔷之手。
“公主变皇子, 这样离奇的事谁又想到呢。”
“人家女扮男装忍辱负重这么些年, 不就等着这一天么?”
“你说这人穿着红装这么些久, 心里头到底是男是女呀。”
“谁又能知道呢……”
细碎的闲言入耳,此刻北齐的国丧恨事已成为东陵人口中的谈资。
凌蔷。
这个本该是北齐大皇子的人, 自小就被沈氏当作公主扶养长大。凌琅收兵收权, 攻伐各国这些年, 沈氏母子纹风不动,作壁上观,等的就是这一刻吧。
先帝死后北齐大乱,不是那凌蔷坐享天下的好时机。年幼继位的皇子前路从来难行,凌琅打从登上这个皇位,便再无宁日。外有东陵王助阵,内有细作暗害,凌琅这皇位,从来没有一天可以高枕而眠。
这些事在脑海中逐渐脉络清晰,还有一事谢相迎此刻尚不明确。
他这位假摄政王背后的人会是凌蔷么。谢相迎回忆曾经以摄政王身份见凌蔷时的场景,并未觉出异样,若是凌蔷早知他就是摄政王,只怕不会等到此刻才动手。
能在摄政王府大火之时悄无声息把谢尹安排进去,这人必定对盛京很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