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栏外是漆黑一片,除了能听见声音,谢相迎看不到人。
“你是什么人。”谢相迎问了一句。
不远处坐在凳子上的人冷冷笑了几声,道:“我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重要的是,你再也回不去了。”
“我?”
谢相迎的话及时打住了。
“还要多谢你从竟胜带回来的小贱人。”
男子抬腿踹了身侧的人一脚,一个熟悉的人滚入谢相迎的视线。
姜献渔。
这人是数年前与他一同被救回来的乌徕国太子,不是被安置在北城么,怎么会被人抓去。
“你……”
“对不住,我……”
姜献渔满面血污,他回望身后人,整个人抖的厉害。
谢相迎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镇定道:“凌琅晚间要去竹篱,倘若他知道我不在,会察觉出来的。”
“不会的,会有人替你做贵君,去侍奉凌琅。”
那人的音声很兴奋,仿佛在期待什么。
“什么意思。”
谢相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代替他。
“给他瞧瞧吧。”
坐在暗处的男子道了一声,姜献渔颤抖着,将手中的镜子递进牢中。
在沾着灰尘与血污的铜镜上,谢相迎见到了一张脸。这张脸很年轻,凤眸流转难得的俏致,但很可惜这张脸不是他的。
谢相迎怔怔看着铜镜里的人,一双眉紧紧蹙在一起,他好似在何处见过这张脸。
是苏沅,当日将他推下藏书阁的那个侍者。
这张脸是苏沅的!
“这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这身子的主人是我托人调.教出来的,只可惜再怎么精心,都比不过你那一副身子。所以。”
“你换了我的身子。”
谢相迎扔了手中的镜子,抓着铁栏,质问那躲在暗处的人。
“是又如何,別指望凌琅来救你了,这会儿马车到了竹篱,已经接了新贵君往宫中去了。你说红绡帐暖,他会不会认出来新贵君不是你呢。”
“他会认出来的。”
谢相迎定定道了一句,凌琅能从容郡王的身子里认出他,如今也一定能认出来今日上马车的不是他。
“你的习性我那细作已然洞察,又是同一副身子,你就如此肯定么。”
那人笑的厉害,他看着牢中的人,如在看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他不信凌琅会执着于这个人,凌氏一脉,绝不会有这样的人。
“对不住,是他逼我的……”姜献渔还在道歉,他无意害人,可若是不照做,便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竟胜国盛行巫蛊之术,姜姬会的,姜献渔未必不会。谢相迎没有想到这招魂术,可将两个人的生魂调换,他如今到了苏沅体内,那自己体内的人会是苏沅吗。
谢相迎心下沉的厉害,这是他前所未遇之困境。除了凌琅,谁又会轻易相信这样离奇的事。
“在这人之前我可是折损了十数个探子。后来一想,何必呢,与其精心培养,不如直接用你的身子。”
那人见谢相迎神色如旧,问他道:“你如此淡然,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不喜欢谢相迎这泰然自定的模样,从谢相迎站在庆元殿献宝那一日,他就觉得这人身上莫名其妙的自信碍眼的很。
谢相迎抬眸看着在暗处的人,笃定道,“留着我的性命始终是祸端,我若是你,找到那震碎魂魄的方法,直接把魂魄震碎了,一了百了。既然没有赶尽杀绝,便是尚且需要我为你做事。”
“你那蠢笨的性子中,到也有那么点小聪明。怎么样,愿不愿意帮我?”
“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谢相迎看了伏在地上的姜献渔一眼,这人身上满是鞭痕,脸上也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他不想受尽苦楚之后,再回头。
·
通幽殿,红玉将盖着盖头的人引到榻上。
红帐被缓缓放下。
小冯看着满殿的红帐红烛,对红玉道:“原是觉得玄色尊贵,今日一看,哪有这样的颜色喜庆,陛下对谢贵君还真是用心。”
小冯不知道今日的谢相迎到底是不是原来的谢尹,但他在心下已经认定了两人便是一人,要不然,得多值得人惋惜。
红玉回眸看了小冯一眼,对他道:“你这会儿进来做什么,陛下还没进来呢。”
“也是……”小冯看了榻上的人一眼,低声道,“咱们贵君穿红色真好看。”
“别再看了,且去兴盛阁瞧瞧,陛下怎么还没回来。”
“也是。”
小冯闻言,即刻转了身往兴盛阁去。
人刚出门,就看见红衣金冠的人往正殿来。凌琅身上那睥睨之态,给那朱红的喜服,曾添了不少傲气。
“陛下!”小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凌琅身侧,称赞道,“陛下穿这身真好看。”
凌琅略略一笑,没有说话,只阔步往正殿去。
云子寒冷眼看着进入殿门的人,沉声道:“这颜色血染似的,有什么好看。”
“怎么能说这样话。”小冯伸手去捂云子寒的嘴,因着不够高,还垫了垫脚。
正殿。
红烛落下蜡泪,透过层层纱幔,凌琅能看到端坐在榻边的人。
“帝师。”
凌琅唤了一声,榻上的人没有回应他。谢相迎这人骨子里是端着的,临危受命时可迎难而上,但遇到感情一事,便坐以待毙,绝不会主动一步。
要他回应自己难如登天。
凌琅拿过一旁桌案上的玉尺,白玉做的东西将盖头的一角挑起,明亮烛火下是凌琅日思夜想的脸。
“陛下……”
榻上的人低低唤了一声,泛红的脸颊,略显不安。
朱红的盖头落在榻上,烛火下的金冠熠熠生辉。这天底下穿红色的人多不胜数,唯有谢相迎让人如此倾心。
“朕说了,不要唤‘陛下’。”
凌琅的眸子垂了一垂,他坐在榻边,目光痴痴望着眼前的人。眼下谢相迎此刻的样子,不必过多言语,已经足矣让他沉沦。
榻上的人静了片刻,柔声问道:“陛下想让臣唤您什么?”
“你昨日那一声,最合朕心意。”
“凌郎”二字,最是好听。这天底下,唯有谢相迎一人,能唤他凌郎。
苏沅愣了一愣,静默良久,他虽知道谢相迎与凌琅之间大半的事,但这种私房话却是不知晓的。
“你不说出来,我可不叫。”
“帝师害羞了。”
谢相迎此番羞赧,真是叫人爱不释手。
苏沅浅浅一笑,一双手落在凌琅胸前的衣襟上,问他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陛下还不熄灯么。”
“熄灯。”凌琅看着面前的人,故意问道,“熄了灯做什么?”
这话到不像是谢相迎能说出来的。
“还能是盖着被子聊天不成……”
苏沅低着头,脸上红的厉害,凌琅的样貌俊朗非凡,叫他心下喜欢的很。一想到可以借谢相迎这皮囊坐上凌琅的贵君,他心下便喜不自胜。谢相迎啊,谢相迎,怪只怪你这人得罪的人太多,这辈子没命去享福了。
“帝师今日,怎么这样着急。”
凌琅揉着谢相迎胸前的一缕头发,问了一句。昨夜一爪子落在他脸上,让他滚远些的人,今日怎么变了个性子。
苏沅闻言,抬眸看着面前的人道:“这贵君一位,乃是皇后之下头一位的,臣心下欢喜,自是乱了方寸……”
“哦,是么。”
凌琅的眸子垂了一垂,没再言语,眼前的是他朝思暮想之人,可心却仿佛不是。
两人正坐着,红帐外有人影缓缓而来。
“陛下。”
却是孙良玉的声音。
“禀。”凌琅冷冷道了一声。
孙良玉道:“李太尉府上的三公子李沐风,说有要事求见。”
这小子,还挺会挑时候。
凌琅看了榻上的人一眼,苏沅嘴角垂了一垂,问道:“陛下要去见那什么三公子么?”
今日是册封贵君的日子,怎么可以留他一个人独守空房。
凌琅原是没有去见李沐风的打算,苏沅这么一问,倒是突然有了去见一见的意思。
“朝中要事,只怕,非见不可。”
凌琅目光落在眼前人的眸上,他看到那人眸底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乖,朕忙完了,就过来。”他的手摸了摸苏沅的脑袋。
苏沅见凌琅承诺,乖巧点了点头:“臣等着陛下。”
“好。”
凌琅略略勾唇,在掀开那帐子时,听见身后的人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
苏沅起了身,三两步走上前来,钻进凌琅怀中:“陛下,会回来的吧。”
“自然。”凌琅定定看着揽着自己人,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苏沅抱了许久,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凌琅在与孙良玉一同走出殿内时,面上那点子笑意消失殆尽。
殿外皓月空明,月华凉如水,一如此刻的心。
“新婚燕尔,陛下不高兴么?”
孙良玉问了一句。凌琅平日里宝贝谢尹宝贝的很,今日怎么看着不大高兴似的。
凌琅看着孙良玉一眼,问道:“你不觉得,哪里不太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