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思及此处, 谢相迎都觉得无比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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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萤。”
榻上的人唤了一声, 却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过来。
这丫头,今日去何处了。谢相迎用手撑着身子,往纱帐外探了一探。
片刻后, 有个少年走进密室。
“你方才在叫人么?”
那少年撩开帐子走近榻边。谢相迎看了许久,才认出那一双泛着幽微蓝光的眼眸。
“你是,黎愿?”
若是没记错,此人正是姜姬所说的九皇子, 没想到这人口中腰细腿长的师父正是姜姬。
黎愿点头道:“我师父把我扔给你了,我来看看你还活着没有。”
“还活着。”
只是活的不大顺遂。
黎愿望着谢相迎唇角结成的痂, 问他道:“什么人把你弄成这样的?”
他在东陵皇时, 见过不少被太子黎昀宠幸过的男宠。他那位皇兄性子向来不好, 对府上的侍君也从不疼惜。谢相迎身上那样的伤, 他一眼看的出来是因何造成的。
谢相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他都不愿去回想凌琅所做的事。
“已经过去了。”谢相迎言语中没什么感情, 这几日他也在心下极力劝慰自己, 他抬眸看着黎愿一眼, 问道,“九皇子,可否为我倒一杯水。”
“哦。”
黎愿闻言,当即转身拎了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水。
谢相迎坐起身来,黎愿直接将茶水递到了谢相迎的唇边。
谢相迎大概是渴极了,不到片刻的功夫,那杯中的水就被一饮而尽。
“多谢九皇子。”
谢相迎抬眸看了黎愿一眼,用袖子拭了拭唇角的水。
这位九皇子仿佛和黎昀格外不同,姜姬既把所有的事告诉了他,想来也是个较为可信之人。
黎愿手中握着茶杯,一双眼睛落在谢相迎身上打量。他知道黎昀和竟胜王柴弈都对此人动过心思,他不好男风,不明白谢相迎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叫黎昀十几年来都不曾忘记。
“你……”黎愿想问谢相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话到嘴边觉得这样的问题太过奇怪,便又咽了下去,他咳了一声道,“你那两个亲信今日去探查消息,让我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说。”
“多谢。”谢相迎脸上带了些清浅的笑。
这个人,还挺客气。黎愿又看了谢相迎一眼,忽觉这人在灯火之下,似乎确实比旁人好看一些,眉毛长长的,人长的也白净。一双眼墨染的眸子不看人的时候,总引着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黎愿正打量着谢相迎,蓦地与抬起头来的人四目相对。
被发现了。
“你,想做什么。”黎愿故作镇定。
谢相迎看着黎愿道:“我想去见见日头。”
“晒太阳?”
“嗯……”
谢相迎点了点头,这密室内暗无天日,他已经有许多日不见阳光了。人生来对光便是渴望的,他也不例外。
榻边是谢相迎曾经制作过的“轮椅”,黎愿把人扶起来,搀到那椅子上。
谢相迎扶着扶手,虽然极小心,但在坐下之时,还是蹙了蹙眉。
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黎愿一边看谢相迎,一边把扶着的人搀紧了几分。
“你坐好了么。”黎愿问他。
谢相迎点了点头,黎愿抓着轮椅后的把手,将人往密室外推去。
密室设在祈翠居的西暖阁,被推出屋门时,近乎两个月没见日头的人,在见到午后的阳光时眯了眯眼睛。
他看着西暖阁外的花树,好些原本光秃秃的地方已经长了花苞。
“春天快来了。”
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情也好了些许。
黎愿看门口放着一把躺椅,轻声对他道:“你身下这椅子硬,坐那里去吧。”
“劳驾。”
谢相迎说罢便被人扶了起来。
人歪在竹条编制的藤椅上,用手支着下巴往院子里各色的草木上看去。青衫垂在藤椅之下,随着轻柔的风微微摆动。
黎愿的目光随着谢相迎而去,他不知这些光秃秃的枝丫有什么好看,看了两眼便将又将目光落回谢相迎身上。
谢相迎是很安静的一个人,什么话都不说,能待整整一日。
他倚靠在藤椅上的慵懒模样,像无意闯入孤山旧院里的贵公子,为满目萧瑟的景添了一抹鲜丽之色。
黎愿注意到这人的头发有些乱,头发丝被太阳照的泛着金光一般。
等回过神来,黎愿才发现自己居然盯着一个男人看了这么久。
谢相迎看他长眉微蹙,撑了撑脑袋,问他道:“九皇子,怎么了?”
他抬眸看人的样子,一下便将人勾住了。
有清风过来,吹开人领口的衣衫,谢相迎白皙脖颈上那未消散的暧昧痕迹,让黎愿的心颤了一颤。
“我,渴了,去喝水。”
黎愿说罢,同手同脚地往屋内去。
这孩子还挺有趣儿,谢相迎歪了外脑袋,枕在胳膊继续发呆。
许久没有这样清闲过了,若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本该过这样的日子才对。
等做完了所有的任务,他一定在南边买几亩良田,过过那带月荷锄归的日子。
黎愿一个人往屋里去坐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有些忌讳和谢相迎说话。每次见到这个人,总显得自己格外慌乱似的,他明明与谢相迎隔的年岁不算太多,怎么这人跟活了几辈子似的,显得他自己格外幼稚。
待平复了许久脑海中乱糟糟的思绪,黎愿才往屋外去。
“你……”
黎愿正要开口,突然发现这人已经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熟了。
谢相迎的呼吸极为平稳,身子蜷在一起,像只日头下打盹的猫。
黎愿站在藤椅边,心道这人的身子骨实在是差,也不知怎么活这么久的。思量到此处,黎愿突然的身子突然滞了一滞,他忘记了,这人已经死过一回了。
不远处,阿召带着几封信快步走来。
脚下许久不曾打扫的枯枝被踩断,发出“吱呀”声。
“殿下!”
阿召正要叫人,黎愿回过身将食指竖在了唇边。
见谢相迎在睡觉,阿召后面的话,没说出声来,但此事极为重要,耽误了总归不好。
阿召蹲在藤椅畔,轻轻拍了拍谢相迎的肩膀,和声道:“殿下,殿下醒醒,奴才有要事禀报。”
这一声让正在浅眠的人睁开了眼睛,谢相迎的眸子带着倦意,人打了个哈欠,眸中一时湿漉漉的,带了些水光。
他起身接过阿召的递过来的几张纸:“这是……”
阿召俯着身子轻声道:“几位大臣闹的厉害,陛下今日早朝上说,摄政王已经与他通了书信,半月后立刻回来,到时候设宴,要为摄政王接风。殿下如今在这儿,不知接哪门子风。”
谢相迎看着手中的书信,心下已然明白了凌琅的计策。
凌琅这是打算找个赝品去安那帮老臣的心,反正这摄政王被烧坏了脸,戴着面具,找个身形相当的也不是不可以。
凌琅还真是会想办法。
谢相迎的眼眸转了转,最后落在阿召身上,道:“打探一下,那个摄政王的马车从哪儿走,有消息了再告诉我。”
“殿下是想?”
谢相迎略略勾了勾唇,道:“他那么想叫摄政王回来,我这边儿就给他一个惊喜。”
“是……”
阿召没有多问,说完话,即刻转身往院外去。
他向来是个不会多话的人,谢相迎说什么,从来不会多问一句。
黎愿看这人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如那要使计的狐狸一般,不由问道:“你这是要为那皇帝解围么?”
谢相迎看了黎愿一眼,道:“我总得光明正大的回来,他专门为我设了接风宴,我何不将计就计。”
他这个本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已经当了许多年的病猫,总要做几件事给朝中的人瞧瞧。如此叫凌琅恼了他,一并处置了,完成了那摄政王身死的任务,他也好与凌琅断个干净,日后再不相见。
接下来的几日,谢相迎便专心养病。
卓萤那边得了消息,说是那假摄政王的马车到时候从北城的方向回来,人不进摄政王府,先到北门一趟。彼时小皇帝会带着几位大臣恭迎摄政王回朝。
这凌琅虽恨凌倾允,但面子上该给的还是给全了的。
几日后,卓萤带着谢相迎在北城的驿馆守株待兔。
晚间那假摄政王下了榻,卓萤当即放了迷药直接将人五花大绑抗在了肩上。
“主人今夜便住在这里,明日我躲在暗处护您过去。”卓萤嘱咐完,推开窗子往客栈外去。
屋中的人眸光冷了一冷,戴上最开始那张凌倾允的青铜鬼面,轻轻掸了一掸被压皱的袖子。
他这算是帮了凌琅好大一个忙,也不知凌琅会如何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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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春日的风微微刮在脸上,带着浓浓的暖意。
身着织金玄色朝服的人头戴冠冕,静静站在风中。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一个地方,似乎早已知晓,来者何人。
身后的大臣们一个个都在望着北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