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迎在脑海中仔细思索着,蓦地只听门外一声响动。
谢相迎开门,看见一只玄凤鹦鹉落在门前的地上,腿上还带着一卷字条。
“尽快取得凌琅信任。”
纸上是钟临的字迹。短短的几个字,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世上,没有凌琅会完全信任的人,也不会有。
谢相迎将纸条投进炭火盆中,摸着那玄凤鹦鹉的脑袋,面上突然带了些无奈的笑。
钟临来北齐除了带着几个乔装打扮的内侍,其他的一概不曾防备。他若再不走,长此以往与自己联络,必然会被凌琅识破。若论两国之争,谢相迎是希望钟临被擒获的,可若论个人情谊,钟临是个不错的人,他不希望钟临丧命。
若这人能归顺北齐就好了,谢相迎看着炭盆里的烧的通红的炭火,突然有些怅惘。
南灵神殿的防守除祭典之外本十分松懈,奈何这几日凌琅派了不少人围在清净斋的石阶下,生怕人跑了一般。谢相迎除了能在院内走动,其他地方一概去不成,如此倒像是被凌琅画地为牢了。
晚间用过膳,谢相迎正想着如何离开南灵神殿一趟,隐约间听到窗棂被人叩响。
红玉不在,谢相迎起了身打开窗子,只见一枝莲花亭亭立在窗边,月华皎洁,落在莲花之上,这花便更为通透清冷。
“给你的。”
凌琅将那莲花放进谢相迎手里,脸上带了些淡淡的笑意。
这冬日里哪来的莲花。谢相迎抬眸看凌琅,心道这人必定是处理完政务,拿他取乐来了。他把花拿近了几分,正要关窗,凌琅一手撑着那窗子,低声问他道:“不让我进去?”
谢相迎垂眸,没有犹豫,只继续关窗子。
“留我一留罢,有要紧事。”
凌琅的语气中带着恳求的意味,他的目光直直落在谢相迎的脸上。若是旁人,必定被这俊俏人物的直白目光盯的脸红。
谢相迎面无表情看着眸中带笑的人,从前那个少年也是用这样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就是被这样天真明朗的笑迷了心,才会一日一日服用那催命的药。这笑看起来有多暖人,他的心便有多冷。
谢相迎知道自己拦不住凌琅,这个人向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明白这一点,便没有与凌琅再僵持下去,只转了身,将那莲花插进桌案上的瓷瓶里。
这花瓶的釉质细腻,颜色如玉,和这花朵在一处,相得益彰。三年之间,北齐也有这样好的瓷器了。
凌琅见谢相迎没在拒绝,用手撑着那窗台,翻窗而来。
玄色的云靴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见人要走,凌琅一个箭步,来到谢相迎的眼前,挡住他的去路。
“朕是真的有要事。”
凌琅又重复了一遍,生怕谢相迎以为自己在拿他取乐。
两人离得很近,谢相迎能闻到凌琅身上淡淡的甜香味。那是通幽殿的熏香,甜淡却不发腻,好闻的紧。
谢相迎没有退后,亦没有说话,只冷冷看了矮塌一眼,示意凌琅坐下说话。
凌琅见谢相迎不开口,只问他道:“你不说出来,朕如何能明白。”
他不信谢相迎不会说话,事到如今,必定是因为不愿意开口罢了。
谢相迎抬眸看向凌琅,他不能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忍不住对这没心的小王八破口大骂。更怕与这人共处一室久了,忍不住会给他一耳光。
他的涵养,他的包容,他的隐忍,在凌琅面前都维持的岌岌可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49章 朕与你如胶似漆
谢相迎心下愤愤不平, 却也不能在此刻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只咽了满腹的话,扭头往坐榻上去, 正正经经坐下来。
矮桌另一旁的位置是给凌琅留的, 凌琅走到坐榻附近, 看了那空着的地方一眼,直接坐在到谢相迎身侧, 与他挤在一处。
这人打从再遇到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总爱往人近处凑。谢相迎心下无奈,只往矮桌旁靠了靠, 与凌琅隔开些距离。
凌琅这才开口道:“朕想问相迎一件事, 若是一个国家连年征战,是该减轻赋税,还是该加重赋税。”
这一问, 问到谢相迎心坎儿上去了。听红玉说,这些年北齐的战事频仍,基本上是两国之争。民生得不到修养,前线便又要开战, 尽管北齐土地辽阔,地产丰富, 但长此以往是经不住如此巨大消耗的。
凌琅见谢相迎陷入沉思, 又道:“北齐战无不胜, 是该就此打住, 休养生息,还是该乘胜追击。”
凌琅的话声声在耳, 谢相迎的面色越发凝重起来, 他看着地上燃的正红的炭火盆, 良久伸手取了案上的纸笔来。
屋内燃了炭火,却还是将砚台中的墨冻得凝起来。
谢相迎正要重新磨墨,凌琅突然把手伸到谢相迎的面前。
“既是要事,留下笔墨岂不容易被人看到。”
谢相迎会意,抬手在凌琅手中一字一字写来。
“轻徭薄赋,无为而治。”
谢相迎写的极慢,凌琅念出谢相迎写的八个字时,一双眸如同那闪烁的烛火般雀跃。
眼下小国为求庇佑皆依附于邻近的大国,大国之争不可速战速决,确实不能再战了。
“朕便知道,你与朕心意相通。”
凌琅的治国之道不少来自谢相迎,这北齐也只有谢相迎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谢相迎浅浅笑了笑,没有再回应他的“心意相通”四个字。他怎么会与凌琅心意相通呢,他看凌琅眸中欣喜,便已知这人一早便有自己的想法,自己这八个字,大抵是与他想到一处了罢了。
凌琅掌权这些年,仗打的紧凑,却从未动用人兴建过庙宇宫阙,反倒一连闲置了北齐数座神庙,遣散了不少侍者。宫中的吃穿用度也极为简单,“轻徭”一词,他比自己理解的透彻。
“可惜此事不能从朕口中提出。”
往常这样的事,谢尹都是第一个站出来和朝臣们据理力争,如今没了这人,单单一个汪海东还是不够。
谢相迎挑眉看着凌琅,这事确实不能从凌琅口中提出,轻徭就算了,只一个“减税”能叫各地里安生的王爷连夜把折子上到兴盛阁去。
凌琅看着谢相迎在灯火下认真思索的样子,心下一时喜欢的紧。这人的眸子清澈十分,披着外袍乖乖靠在坐榻旁低眉思考计策的样子,像林间的小狐狸一般。
见谢相迎时不时换个姿势在矮桌上,凌琅从身后取了一个棉花塞的方枕给他。
谢相迎把那方枕放在腰后,抬眸看了烛台上燃了一半的蜡烛一眼,心道这会儿正经事也该说完了,这人怎么还不离开。难不成还想让他一个敌国细作,去上折子推行什么无为而治么。
“我困了。”
谢相迎拿在凌琅手心儿里写了三个字,早上起来的早,这会儿他脑子迷迷糊糊的。
这三个字是逐客令。
凌琅见谢相迎脸上有倦意,也舍不得让他再受累。他起了身,想要离开,却始终没有转身。
谢相迎定定看着凌琅,那茫然的眼睛,就好似再问他为什么还不离开。
“你不留朕?”
凌琅还是问了一句。这话他三年前就想问,却到三年后才问出来。倘若谢相迎想留他,他一步也不会离开。
这话让谢相迎听着想笑,哪有留不留一说,全看凌琅想不想罢了。这整个北齐,哪里有能拒绝凌琅的人。
凌琅见谢相迎垂眸,似有意回避,正想着怎么留下,蓦地只听屋外响了几声惊雷,片刻之间那雨声便盖住了炭块被烧裂的的声响。
“下雨了,相迎要让朕淋雨回去吗?”
凌琅含笑看着谢相迎,那笑容带了几分苦涩。他知道谢相迎舍不得,他从来都舍不得。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在盘算自己,唯独谢相迎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
他的帝师心思是那样简单,又直白。
凌琅问完,谢相迎心下直接翻了一个白眼。他起身从内室拿了蓑衣斗笠出来,想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凌琅,凌琅却没有接下。
“朕想留下。”
凌琅的话在昏黄的灯火下沾了几分暧昧,让谢相迎心下也泛了些涟漪。
他说的留下,仅仅是留下过夜么。
谢相迎低头看着手中的蓑衣。凌琅这么养着他,是想为自己添一个知情达意的男宠吧。他将自己当做凌琅的帝师,当做为凌琅解惑的太傅,可是凌琅却将他当成张念汝的替身,当作供人取乐的男宠。
人活着的时候辜负他的真心,死了却要找什么替身,如此自欺欺人的一往情深,实在可笑。
思及此处,握着蓑衣的手攥了一攥。谢相迎冷冷看了凌琅一眼,没有犹豫,抬手将蓑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相迎——”
凌琅话未说完,谢相依已带上斗笠往屋外去。
“你就这样想离开。”
凌琅拽过谢相迎的腕子,将人堵在门上。
谢相迎垂眸,不去看凌琅的眼睛。
凌琅看谢相迎始终愁眉紧锁,一颗心沉的厉害。这个人对周旋笑,对红玉笑,甚至对不认识的侍者也能笑出来,唯独在自己面前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