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景誉在此,就证明,他不得不罢休了。
姚玉春愤恨地瞪了鹤归一眼,拂袖呵斥手下二人:“还愣着做什么?”
林绍与尉迟信默默地随姚玉春远去,鹤归耳内仍在嗡嗡作响,却还是奋力拉住了林绍的衣袖,喘息着问:“你……你当真要走?”
林绍脚步一顿。
半晌,他挥开鹤归,淡淡道:“不劳居士费心。我说过了,我宁做赴死英才,不做苟活之君。”
鹤归咳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儒门遗迹的出口就在前方,姚玉春不再试图杀鹤归,但仍然不肯放弃儒门传承。林绍与尉迟信一左一右,在姚玉春的示意下,打算顺着这个入口重回遗迹之中。
姚玉春仿佛坚信,只要得到儒门传承,就能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
景誉扶起鹤归,让他靠坐起来,一面心疼地为他拭去血迹,一面渡了几口真气过去。直到鹤归雪色般的脸色微微转好,他才收了手,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鹤归闭着眼,蹙眉不语。
“若是解梦在手,你也不至于如此。”景誉叹道,“那解梦在何处?你打算何时取来?”
鹤归眉心一动。
他睁开眼,推开景誉的手腕,定定地看着他:“今日是师父的祭日?”
“是。”景誉仿若毫无察觉,起身道,“我许久没见他了,近日想要好好陪着他。”
鹤归:“你方才说,师父是……”
景誉眼中露出怀念,他点点头,笑道:“你那时还小,不知道也是常情。”
鹤归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景誉与师父真的是那种关系,那这世上因鹤酒星的死而悲痛的人,除了自己,就只剩下他了。
景誉似乎许久不曾与人说起他与鹤酒星之间的往事,眼中深深的眷恋作不得假。鹤归这才从蒙尘的记忆中,想起那些他曾经忽视的细枝末节。
“酒星曾对我说,下辈子再见。”景誉最后说道,“我让他等得太久了,他会不会不高兴?”
我让他等得太久了。
鹤归蓦然撑起身,挣扎着站了起来。
关不渡……关不渡还在等着他。
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忽然觉得地面一阵颤抖,原本就脚步不稳的他,霎时摔倒在地。
可这股震动声越来越大,大到几乎整个明月涯都要塌陷似的。景誉记挂着鹤酒星的冢,匆匆忙忙没入了山林之中。
儒门遗迹出口处震动的幅度最大,碎石接连不断地滚落下来。原本正缓步往里爬行的林绍尉迟信二人,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匆忙退了出来。
姚玉春脸色铁青,往远处看时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神色大变:“那是什么!”
鹤归闻言看去。
出口处连接至不远处的峰峦,原本高高耸立,此时却像被凭空削了半个山头,由中心向四周凹陷进去。轰隆声惊起了林间大片的飞鸟,翅膀扑棱犹如惊天雷响。
整个儒门遗迹,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鹤归惊悸间,忽觉有人正从背后靠近,他还未回身,一双手便箍在腰间。那人带着他就地一滚,两人双双滚落至一方凹陷的洞口中。
清列的香味犹在鼻尖,鹤归猛然抬头,就看见了关不渡的脸。
关不渡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盯着鹤归的神情看了半晌,突然问道:“居士,你这副表情……是不是想吻我?”
鹤归的手一紧。
洞外的坍塌声依旧不绝于耳,历经生死别离,再见关不渡,鹤归突然明晰了自己的心境。
他喉头发紧,一手捏住了关不渡的手腕,轻声道:“我……”
话到嘴边,已化成似水柔情:“我喜欢你。”
关不渡一顿。
倏而,他微微一笑,顷刻间反客为主。一手覆在鹤归的双眼之上,一手将鹤归搂进怀中,俯身道:“巧了,我也正想吻你。”
第45章 情不知起
这个吻与当初的一触即离不同,二人刚历分别,鹤归又懵懂地初尝到了自己的心意,一时不察,倒教关不渡占了先机。
关不渡看起来温良无害,但侵略性极强,他仿佛已狩到自己心仪的猎物,紧紧地将人搂在怀中。两人唇齿相依,水声与承受不住的喘息声,在这个狭小的洞口里被无限放大。更别提洞外还有其他人,这种禁忌感刺激得鹤归双目泛红,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
唇上一凉,关不渡松开鹤归,贴着他的耳畔哑声笑道:“居士小声些,姚玉春听得到。”
说着让他当心,自己却仍旧在得寸进尺,话音刚落,关不渡便又倾身吻了上去。
鹤归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他心绪激荡,只知如溺水之人紧紧地抓住关不渡,一刻也不愿松手。长久窒息般的吻令鹤归有些眩晕,但他也在极力地回应着,虽然笨拙,但是真心。
不知过了多久,关不渡忽觉腰间力度一松,低头看去,鹤归竟已阖着眼晕了过去。
他轻笑一声,一面叹息着,一面用拇指按压着鹤归被吻得红肿的唇,在上面珍视般地落下一个羽翼般的吻。
“居士,你怎么这么好。”
最后他说道。
……
鹤归再睁眼时,天已入幕。起初他以为自己内伤过重失了视觉,刚起身动作便被身侧伸出的一只手拉回了塌间。紧接着,关不渡懒懒的声音自一侧传来:“别乱动,你伤得太重了。”
记忆回笼。
方才在洞穴之内的种种,悉数回归了脑中。鹤归蓦然转身,在黑暗里将关不渡上下摸了个遍,没摸见什么伤口,才缓缓舒了口气。
他重新栽倒回去,有些依恋地靠在关不渡怀中,闭眼轻声道:“怎么不点灯?”
关不渡这才坐起来,弹指将桌上的油灯点燃。原本他打算起身给鹤归倒杯水,这一动,却发现鹤归正紧紧地勾着他的手指,顷刻间心头一软。
因重伤而有些紊乱的思绪,在得知关不渡真的没事后,又重归混沌。鹤归闭着眼,便觉有一个身影再次覆了上来。
他睁开眼,恰好撞进关不渡绮丽的异色瞳中。
“怎……唔。”开口的一刹那,关不渡又俯身吻住了他。这一次是温柔的、缱绻的,似乎带着关不渡一生中仅剩的柔情。
两人交叠的身影透过火光倒映在墙面,仿似两道抵死纠缠的剪影。
一吻毕,关不渡倒回塌间,将鹤归拥在身前,轻声道:“再躺会。”
鹤归听话地闭上眼,半晌,有些无奈地出声:“我睡不着。”
“怎么?”
“你硌着我了。”
耳边传来关不渡懒懒的低笑,他故意抬腰撞了下鹤归,略带委屈地道:“那怎么办?”
“……”这下轮到鹤归委屈了。他心想,你管不住那东西,冲我撒什么娇?
关不渡身上的冷香沁人心脾,鹤归闻了许久,肺腑里的血腥味便降了不少。关不渡运功将暧昧的热意排出体外,回身将鹤归拥得更紧。
黑暗中,他的神情看不分明。
窗外似乎有风声,关不渡弃了那副乖张调笑的面孔,在此时此夜,显得异常温柔。
关不渡:“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曾经手刃过无数人。他们有的或许真的该死,但有的又确实只是受到了牵连。”
风声刮过窗台,细密宛如雨声。
“我一生从未有过钟情于谁的时刻,有人曾说我杀戮无数,绝情寡义。我也自知我并非良善之辈,兴许也并非良人。”他轻轻说道,“鹤归,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细数而来,除了儿时那段无忧的岁月,后来的半生,关不渡几乎都在颠沛中渡过。人情百炼,早已磨光了他那份澄澈的赤子之心。世事榨尽,只余苦涩,哪有回甘。
鹤归原本正昏昏欲睡,闻言抬眼看向关不渡。只是后者半张脸都埋在阴影之中,看起来孤独又遥远。
不免心中轻轻一叹。
他曾经对关不渡做过评价——历经千帆,却依然轻视苦难,不被世俗所恼,也不曾被恨意纠缠。
可深入骨髓里的苦楚如何能这般轻易抹去?兴许在每个深夜,关不渡依旧会梦见那场大火,梦见自己被苦苦纠缠,不得挣脱。
在鹤归眼中,关不渡一直是一个心思纯净之人。爱便是爱,恨就是恨。有人待他好,他就能记上十几年,有人待他不好,就算隔着山水重重,他也会找到你。
他心中不乏弯弯绕绕,但目的一直都很明确。
所以他才是关不渡,那个恣意妄为,敢爱敢恨的关不渡。
可是他现在却因为鹤归,又重新拾起旧时事给他留下的创伤。关不渡仿佛正直白地告诉他,爱是枷锁,但若是你,我甘愿。可你甘愿吗?
“我甘愿。”鹤归说。
情不知其所起,古人诚不欺我。
关不渡轻轻闭眼,复而又睁开,眼底的犹疑便彻底消弭:“好,若是你后悔,往后也没地方哭。”
“我哭什么?”鹤归笑。
“是,你即便哭,也要在该哭的地方哭。”关不渡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鹤归:“……”可以假装听不懂吗?
关不渡笑着,拉着鹤归把了脉,突然故作凝重地说道:“居士,你的伤有些重,不及时治疗,恐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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