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煜看照安开心的样子,不觉笑意更盛,又看他打着哈欠,便催着他把头发擦干好休息。
只是睡前照安看着凌煜把坠子收在床边的盒子里,并没有戴上的意思,他想可能自己做的小玩意还是比不上殿下平日用的那些精致,不过殿下收下自己就该满足了,迷迷糊糊中带着心里的一点失落就睡着了。
夜深人静,照安乖乖地睡在床上,呼吸均匀而绵长,凌煜坐在床边,手指在眉眼间细细地描摹,恍惚间和那个年幼的喏喏地唤着自己的孩童重合,凌煜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内心却充满了坚定。
前些日子明羽的那番话确实还是触动了他的内心,为了有能力护住他身边的人,他也许不能再一味地低调。但是他也并不打算全盘接受明羽的建议,他并不习惯一蹴而就、玩弄权术,内心始终相信身正影直才能走得更好。
只是他没有想到,正如明羽所言,权力之争一旦开始,就注定容不得他一人独善其身。
之后的日子像流水一般,元和朝堂秦家如日中天,秦贵妃掌着后宫大权,所出皇五子凌旭日渐长大,文武双全,而大皇子凌咏也早早就参与朝政,积累下不少势力,而本是嫡子又德才兼备的凌煜却因为叶家的衰败失去了最强大的支持,使得不少人都仍在观望之中。
一晃又是两年,而这两年里,元和朝堂却发生着变化,一向未掌实权的三皇子在朝堂渐露锋芒,他本就温雅谦让,如今更敛了原来的一丝清冷,赢得了好些世家的好感,甚至近日还主动请缨接下对京郊渠堰垮塌案的调查,承帝当场就答应了,还让各级官员均好好配合,使人揣测良多。
许多人以为三皇子只是自讨没趣,明眼人都知道这牵扯到工部背后盘根复杂的利益,查下去定是无法善了。
三个月后,凌煜将结果呈上,承帝震怒,工部尚书严喻因贪污入了大狱。而承帝在朝堂上公开夸奖了凌煜之前督办的这件要案,称其进退得宜,刚柔并济,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末了在散朝后单独留下了凌煜用了午膳,为了他的生辰又赐下许多赏赐,这样大的举动,不由得让许多朝臣侧目。
大皇子凌咏散朝时碰上凌煜,皮笑肉不笑地道:“恭喜了,三皇弟。”一双狭长的凤目却十分凌厉,想看看他这个看起来向来无争的弟弟到底隐藏着多大的野心,瞒着他多少事情。
“分内之事,侥幸罢了。”对这个兄长,凌煜一向客气,严喻的事情闹得如此动静,暗杀也好,对府中的刺探也好,背后牵扯出的更多利害,他知道,却也可以选择不知道。行过礼,便应传去见承帝去了。
看他依然温雅谦逊的背影,凌咏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郁。
第9章
“这次你做得很好,若果不是你这样强硬又有耐心,可能还查办不了严喻,这真是埋得最深的一根刺。”书房里的承帝不像刚才朝堂上那样高高在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如同平常父亲般。
凌煜却丝毫不会因此而放松了自己的言行,他回道:“为父皇排忧解难,为朝廷社稷出力,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修缮渠堰垮塌的小案件背后层层探寻,最终却查到了工部尚书严喻头上,交由凌煜督办的这件要案一个不当,便是费力不讨好。
严喻是承帝还是太子时便一手扶植的,平日里有些出格的举动无伤大雅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当凌煜认为背后牵扯上严喻贪污时,承帝是不相信的,但疑心深重的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让凌煜继续查下去。利用工部职权短短数年便贪污百万两之巨,凌煜最终让罪证一一呈在承帝面前,才让他下定决心挖掉这根深埋入骨的刺。
承帝看着眼前眉目温润的凌煜,当年叶朗战死,叶家根基不稳,承帝给了叶家无上的荣耀,为的也是凌煜。
但自那以后凌煜与他却并不如幼时那般亲密,除了上朝和例行的觐见,也鲜少再入宫,参与朝政后也是循规蹈矩。每次相见承帝都想从他温顺的面容上看出点什么,可是他一如既往温文尔雅的得体,又让承帝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如今他却主动请缨参与朝政,着实让自己很几分侧目,想到他为了这件事遭了两次刺杀,却没有半分难色,承帝不由得更添了几分赞许:“你也辛苦了,如今这工部尚书空缺,你有什么合适的人举荐吗?”
这个问题交给凌煜不亚于直接将工部交到凌煜的手上,凌煜却答道:“选拔官员非一家之言,儿臣不敢妄断,相信父皇自有明断。”他说得诚恳,就像这个问题他真的没有考虑过一样。
凌煜面容精致柔和,眉眼间总是淡淡的,给人温雅的感觉。而就是这样温柔相似的眉眼,让承帝想起他的皇后,没有人比他还明白她的温柔与无争,也没有人比他还明白那淡淡眉眼中的倔强与刚烈。承帝语重心长道:“你从来都是如此,克制有礼,做事也很有分寸,朕很放心。选贤举能也是你分内之事,这几日有合适的人选便递个折子来,明白吗?”
话语间已经很明了,凌煜也不再推脱:“儿臣知道了,谢父皇。”
承帝转头看着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一些的儿子,突然提道:“月底便是你的生辰了吧。”承帝膝下皇子公主并不多,但孩子的生辰忘记也并没什么稀奇,只有凌煜的生辰他倒是一直记得,因为那是冬来梅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自从叶皇后逝世后,凌煜有时触景生情,也不怎么过自己的生辰,突然听承帝提起,也有些恍然,而后很快便敛了心神,道:“是的,也在不久后了。只是儿子有时思念母亲,也就囫囵着过了。”
他低眉的样子很像他的母亲,称呼也从儿臣变到了儿子,就像是在闲话家常一般,承帝见他情真意切,也有些感怀道:“你倒是有心,不过生辰终归是应该热闹些的,也别总拘着自己,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凌煜应承了下来,道:“劳父皇挂心了。”
承帝看着花瓶中新插上的红梅,道:“锦园的红梅开得正盛,你同朕一同去看看吧,你母亲也最喜欢这红梅了。”
锦园里遍植红梅,原是叶皇后的最爱,承帝爱屋及乌,倒是常常陪叶皇后一同来这边赏梅,叶皇后过世后,承帝便将锦园其他的草木全部改种成了红梅,锦园及周围的地方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世人只道是承帝痴情。
在锦园大片红梅绽放的时候,红梅白雪,灿若云霞,每年这段时间承帝也会带着凌煜一同去转转,坐在亭中下下棋,问问功课,闲话些家常,通常要待上小半日,年年如此。锦园一墙之隔便是宫中人人都不愿踏足的冷宫,常年上着锁,看起来十分萧条,据说晚上还闹鬼,也同样人迹罕至。
凌煜早已习惯,陪着承帝赏完梅后,出了锦园,承帝便直接回了书房,还有大臣等着他议事,让跟着自己的太监齐福送凌煜出宫,可见对其重视。
凌煜走两步却发现自己的玉佩恍惚间好像掉在了锦园内,便只能回头去寻。但锦园除承帝允许,从不轻易让人入内,侍卫们面露难色,凌煜便提出让齐福公公一并去寻,最后侍卫们才松口,但也只能让凌煜和齐公公两人一同去。
凌煜也并不是一定要寻那块玉佩,只是这红梅点点,触动了往日的心思,想单独在园内呆一会儿,便支齐福去另一边寻,自己靠着红墙,一步一步地数着当年他的母亲亲手种的梅花树。
天光雪寂,凌煜还在出神,突然间一个孩童的哭声打断了他的追思:“娘亲……”
凌煜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还不待他反应,又一声稚嫩的哭声传来:“娘亲……你在哪呢……”
不是幻听,这声音像是从红墙后的冷宫传来,待他仔细去听,却没有任何声音了。凌煜心中疑惑,这冷宫中怎么会有孩子的声音,他匆匆往前走去,走到冷宫的正门,一把锁横亘在中间,
凌煜突然有一种强烈地打开这把锁的欲望,他迟疑地伸出手,却突然被另一只手拦了下来。
那人一身黑装,表情严肃而疏离,凌煜知道那是承帝身边的亲信庆明,可以说是离承帝最近的人。他将一块玉佩呈上,恭敬道:“殿下,玉佩已经帮您找到了。”
凌煜像一下清醒过来,压下满心的疑惑,接过来笑道:“本来是个小东西,但带得久了平白折了还是有些舍不得,都找得有些昏头了,还好让庆大人找到了。”
庆明微微笑道:“殿下是重情,园内风冷,还请殿下顾惜身体,速速离园。”
正巧这时齐福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凌煜身边的庆明,疑惑道:“庆大人……”却又正巧看到凌煜手里的玉佩,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殿下,这是找到了?”
凌煜把玉佩收好,说道:“嗯,劳烦齐公公了。”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那殿下,咱们走吧……”齐福也是十分有眼色的人物,回过神了便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说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嗯,走吧……”说完便转身跟着齐福一起离开锦园,凌煜走到院子门口,转身看去园内只有点点寒梅清冷依旧,也没有半分庆明的影子,离去时平静如旧,就像是真的只是来找了一遭玉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