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于夏季,这束是她磨了府中那位老花匠许久才得来的。
老花匠姓郑,是沈明义父亲的故友,虽名义上是下人却在府中德高望重,连程氏也要礼让三分。据说他能让百花逆时令而开,又有移花接木之能。沈云梳买花了几两银子买来美酒去与他谈天数次,请教农作之事,才换来这么一小捧栀子。
顾玉琦欣然接过插在胸前,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又见沈云梳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的模样,哑然失笑。“这么激动吗?”
沈云梳却又答非所问:“来年花朝,阿罗可还愿与我同游?”
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似乎有一股冲动,将什么脱口而出。
“自然。”
还有正月十五的元宵,八月十五的中秋,我都想,与你相伴。
车中突然寂静了下来。清纱懵懵懂懂听不太明白,小心地端来两盏清茶。
往日都是清荷和清浣跟着出门,这回沈云梳带清莲和清纱也许不光因为公平。
第44章
“云梳,你知道吗?” “嗯?”
“施先生的生辰, 正巧在花朝呢。”顾玉琦微笑着, 轻巧地转开了话题。沈云梳心中微微失落, 似乎错过了一个将窗户纸捅破的机会。
即使, 她也不知道窗外究竟有什么。
“是吗?”然而听了这话,确是既惊讶又羞惭的。愧疚于自己常去先生处请教, 怎就没想着问一句她的生辰呢?又疑惑,阿罗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夫子生在花神节, 许是百花仙子转世。”
玩笑了一句, 又道:“只是现在准备礼物,怕是来不及了。”
“心意重要, 先生不拘俗礼, 一句祝福便已足够。”顾玉琦心中暗自思量。意识到自己对云梳的心思后,再看堂姐与施先生, 似乎也多了些别的味道。开始疑心怕是自己少见多怪,可后来看她们之间的气氛的确暧昧不假。
“阿罗这些时日可见着过先生?”
“在凤阳阁见过一面罢了。”顾玉琦知道她们素日关系好, 听了这话,仍有些不舒服。心中苦笑, 这样就受不住了的话,将来醋何时能吃的完?待到云梳十里红妆嫁入他府时, 又如何是好?
既盼着她早日明了自己的情意, 又盼着她永远不会懂。
毕竟连自己, 都无法保证能坚持下去。
“先生可 说过,过几日可会回书院?”
顾玉琦轻轻摇了摇头。“大概不会。”
郊外桃红柳绿, 一派春日景象。闺秀们结伴雅宴,隔上几十步就能看见几位姑娘席地而坐,烹茶吟歌。沈云梳看着阿罗将漂亮的剪纸彩帛挂在花枝上,其中最抢眼的要数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娃,不禁问道:“莫非阿罗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顾玉琦嗔她一眼。“呆子,这都看不出?分明是你垂髫之年的样子。”
浓密的乌发,明澈的双眼;安静乖巧,一副小大人模样。
“是我眼拙。”沈云梳心中欣喜又甜蜜。
赏红的风俗从几百年前传承下来,如今已成了姑娘们攀比手艺结识友人的又一个良机。沈云梳自认手不算巧,本想随意弄个猫儿的图案,却剪成了个四不像。顾玉琦哑然失笑,轻轻取了过来,几刀下去便全然变了一个模样。
沈云梳看了看,见那猫体量有些丰腴,却十分惹人喜爱。神情中带了七分慵懒,竟与眼前人有些相像。不由问道:“阿罗曾养过猫吗?”
顾玉琦略微讶异地点了点头。
沈云梳心中一动,随后竟有些隐痛。
她仿佛看见一座小小的庭院,无需奢华,自有股清雅之气。庭中种了木樨、栀子,屋后一片小小竹林。屋中摆设别致,书法丹青、诗词话本等一应俱全。
那时应是盛夏,踏上铺着凉席。两人对坐于罗汉床上,持黑白棋子对弈。不知为何,明明只是眉眼有三分相似,有一人还作书生打扮,沈云梳却自然地认为这是她与阿罗。
“喵~”窗外传来利爪挠在木头上的声音。
“你是不是又忘了喂仙儿了?” “什么啊,今天明明该你喂她。”
一时心头大震,身子晃了晃,双手扶住额头。顾玉琦见她久久未语,忽然显出几分痛苦,慌忙喊道:“梳儿?!你怎么了?”
“......无碍。”沈云梳强扯着笑了一下,却不知比哭还难看。
“要不同我回府躺着歇息一下吧,你这样我实在不放心。”
“没事的。”心中涌过暖流,血色也终于回到沈云梳脸上。她主动挽住顾玉琦的手臂,安抚地说道:“一年一度的花朝,怎能浪费呢。我不过是晃了一下神。”
心中却仓皇。她本不信神佛,然而接连的梦境和方才看到的那些,无一不证明了什么。难道自己与阿罗真是前世的恋人,来续今生缘?若非如此,她怎会一见面就起了那般痴狂的念头。
可上天啊,你当真有灵,又为何让她与阿罗均生作女儿身呢?难道是前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这辈子要来惩罚她吗?
一时间大喜大悲,只站在那儿发怔。
银灰的枝条上缀着深粉的花苞,一众佳人谈笑风生,不知惹得多少王孙公子看直了眼。孙家姐妹正站在桃花树下,拈了玫瑰糕吃着。庄家姐妹撑着浅绿的纸伞,走在柳黄柳绿的嫩枝间,可称得上最娇艳的那朵花。
“那位白衣姑娘是谁?” “似乎有些眼生呢。”
两人跟着望去,只见雪白的梨花前行走着一位绝代佳人。她青丝松松挽起,随意用几支花簪固定;眉间点了一朵花钿,那五瓣红梅仿佛从她额头上长出。里头穿着浅绿色的襦裙,样式清爽而不繁复;外头罩着素白薄纱,尾端绣蓝白菊花。臂上搭了一件葱倩色的披帛,面带浅笑,淡然地看着前方。
顾玉琦与沈云梳对视一眼,均有些吃惊。
“阿罗可要去跟祝姐姐打个招呼?”
顾玉琦只微笑摇头。
沈云梳一时有些暗喜,但之前那莫名的心疼感也涌了上来。祝姐姐清俊的脸庞仿佛消瘦了些,双眼却神采奕奕,仿佛天下都在她运筹帷幄之中。年后边疆不大太平,祝瑛自请调到兵部。不少人都觉得很傻,可自她调任以来,千里之外粮草从未短缺,大小战场传来了不少捷报。
眼前是一座庙宇,不算恢宏,庄严中带了些活泼。庙前有一座大大的戏台,台上的伶人要一直唱到花月十五。
“他竟演了柳梦梅......倒也在预料之中。”
沈云梳听了郡主的话,便向台上望去。只见那一身儒生扮相的,不是阿罗生辰时见过的杜羽飞还是谁?
情不自禁问道:“难不成阿罗竟与杜公子有些渊源?”
“父王的故人之后罢了。”
沈云梳心中疑惑,却不能多问,只觉得嘴里有些苦。
石砌的渡桥两侧,挂着几十个同心锁。大多是铜质的,有些已经过岁月磋磨,斑驳得看不出原貌;有些还崭新的很,经阳光一照反射出光来。
沈云梳喃喃道:“只听说月老祠有挂同心锁的,没想到这儿也有。”
顾玉琦默然无语。想起古今那些感人肺腑的传说,那些至死也不渝的痴情人,心情低落起来。她可以不顾世俗眼光,却不能抛却恒王女的身份。也许上天看到了,月老也将本要往她们脚上栓的红线收回。
“不知当年来过的有情人,是否仍旧初心不改。”沈云梳无意中说道。
“你愿意相信吗?”顾玉琦似乎也问非所答,看着面前人微微诧异的样子,心中紧张。
“在人世间,还是看得清明些好。我是个不解风情的,又自私,只盼着家人好友一世安康。”沈云梳言语未尽,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阿罗身份尊贵,又端庄美艳才华横溢,动了心思的人定然不少。虽然阿罗聪慧,可万中有一,被哪个公子哥儿花言巧语骗去了怎么办?“当然,若是阿罗,我定会信的。”
“梳儿......上次你说的金兰之交之事,可还算数?”
“自然。”沈云梳一愣后心头狂喜,“阿罗是说......”
“改日不如撞日,不如于今日在月下结拜。”顾玉琦语气沉稳,不禁让人怀疑她早有这个盘算。“金兰谱宜锦能想办法买到,我们安心等着便是。”
说罢向身边侍女吩咐几句,轻轻拉起佳人的手。
云梳的手凉热正好,春风般和煦,夏溪般宜人。
她故作不经意地松开五指,又重新插/入。
十指相扣,心中已然怦怦直跳。
让我放肆一回吧。
“云梳愿与阿罗生死与共!”
沈云梳感觉手心有些酥麻,一股电流从指尖向全身上下发散,让她禁不住微微战栗了一下。过路人的说笑声,远处的歌舞声,再也无法入耳。
“你这么急着发誓干嘛,”顾玉琦笑了,“今个就陪我一天,晚上我们用过膳食后去桃花林中结义,有的是词给你念。”
“云梳是真心的。”
她说的淡然而平和,顾玉琦却再次说不出话了。
想起上次红叶林中联句时,那人的“慎而慎之”,不觉苦笑。
云梳啊云梳,你既然待我如此珍重,难道真的没察觉我的心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