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茹禁不住弹弄了几下, 只听其音色圆润古朴,有金石之韵;松透不散, 韵味悠长。“这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飞泉是我特地寻来的,姐姐若不收也只会被我束之高阁。”沈云华神情诚恳,“就算......我的赔礼。”
陈婉茹默然无语,吩咐两位贴身侍女将七弦琴放入琴房,领着沈云华入席。除沈云华、汪玲瑶与舒秀莹三人,桌边还有几位略有些眼生的闺秀,想必是跟着母亲姑嫂来的。
沈云华看着陈婉茹招呼几人谈笑,大多是些客套之语,偶尔插一句话。舒秀莹附和着陈婉茹,不时掩嘴而笑,一派娇憨情态。她收回目光时正好对上汪玲瑶的眼:那双眸如盈盈秋水般楚楚动人,俏皮地眨了眨,无意间勾人心魄。
幸好玲瑶在外也装出几分娴静之态,若非如此不知多少王孙公子会看直了眼。
这时传来几声银铃般的笑声,沈云华略微一瞧,只见附近的桌上坐了五位稚童。面上皆是天真,奶娘嬷嬷在一旁侍候。
原是陈婉茹的几位弟妹。陈仰德的嫡妻康氏无子,将一位自幼丧母的庶子记在名下,精心抚养着。可这样一来其余两位同样生了儿子的便不服气了,背地里时常整些幺蛾子出来。
回想起来,陈婉茹能养成如此知情达理的性子已然不易,她实在不该连尝试都没有就轻易放弃两年的情谊。然而她更看不得梳儿受委屈......
由于有外人在场,她们也没机会说什么知心话。沈云华对陈仰德有些不满:女儿一年只过一次生辰,却只利用这个机会稳固人脉太唯利是图了些。
父亲在她们面前有威严的架子,但说话的语气从未重过半分。他不但过问学业交际,生活起居也关照一二。虽然内宅有娘管着,这样总算是个关心的态度。
记得三月前她过生辰时,父亲请了玲瑶她们三个过府吃午宴,晚上更是一家和乐,还特意请来了教坊的舞女投她所好。
今日本想和婉茹好好谈谈,现在只好等明日再说了。
通过时不时交汇的眼神,沈云华觉得玲瑶应该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回到闲云阁,照例免了通报,沈云华看见自家小妹正坐在矮凳上认真地绣着鞋垫,心中的烦扰就先消去了七分。
“梳儿,在绣什么呢?”
沈云梳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中物往身后藏去,没料到手心被绣花针轻轻划了一下。
“梳儿!月音,快去拿温水和纱布来!”
“只是一点小伤,没事的。”沈云梳抿了抿嘴,很快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只是眼中含了一丝愧疚。“让阿姐担忧了。”
“你啊......”沈云华用棉布沾了水,小心地将那点血迹擦拭干净,又准备包扎。
“阿姐,不用包了吧?只是米粒大的伤口,哪有那么娇气,平白让父亲母亲担忧。”
“你也知道。”沈云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你不愿让我看直说就是,我还能强抢不成?不包到时候感染了,你至少戴一晚上吧。”
“是。”沈云梳苦着脸,她本还打算再练一个时辰字呢。
陈婉茹今个打扮的风格似乎与以往不同。松花绿的绣花长裙,鸭卵青的织锦斗篷;嵌珠珊瑚蝙蝠花簪,白银缠丝双扣镯。庄重的不似青葱少女,素净的压下了明艳的姿色。
“沈小姐,这是我的回礼。”
沈云华听到她生疏的称呼,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没有伸手去接。
“婉茹姐姐......”
“妾担不起沈小姐如此称呼。”陈婉茹微微侧身,执意将木盒递过。见沈云华哀戚的神情,幽幽一叹。“沈小姐早该想清楚的。我陈氏婉茹自认平日虽为人谨慎了些,但对你们三人均是真心相待。你因为一句话,不问缘故便与我断交也就罢了,秀莹何罪之有?你若真那么看重那位妹妹,我给你指条明路:去恳求你母亲将沈二小姐记作嫡女,不就无碍了吗?沈小姐有何难言之隐?”
沈云华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她张口欲解释,陈婉茹却把盒子塞入她手中,转身便走。
“婉茹姐姐......云华从未怀疑您与秀莹妹妹的真心,只是,有些不大习惯平日过于疏离的话语罢了。这次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没有为你们着想,请姐姐万万恕罪。”
木盒上雕刻着华美的花纹,且用名贵的香料熏染过。没防备地接过,一下觉得有些沉。
“罢了,云华。你我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没有难为你的意思。”陈婉茹看着她眼中的点点星光,继续说道。“然而我们回不去从前了。”
“为什么?今日起,我们可以试着像密友一般相处......”
“道不同。”陈婉茹顿了一下,“更何况我已到二八年华,明年不会再来东陵了。若你有心......替我照顾秀莹吧。”
沈云华身子颤抖了一下。是了,婉茹也到出嫁的时候了。
那晚,沈云梳主动找到长姐,将自己心中的盘算和如何跟绮罗郡主说的一同告诉了她。沈云华听完了沉默了许久,方说道:“正如庄二小姐说的那般,这是造福万千女子的美事。即便没有你,我亦会全力支持。我觉得这些事不妨与先生们商量一二。常先生对我还算赏识,施先生对你也很是喜爱,二人在外都是素有清名之人。若她们愿意出言,定然有更多人信服。”
两人边用着膳食边商讨了许久。碗碟撤下,沈云梳轻啜了一口清香的桂花茶,却听长姐问道:“梳儿,你可愿意......记在我母亲名下?”
她之前并非不想让梳儿成为嫡女,只是心里清楚这已经触及到了母亲的底线。梳儿前些天出了风头能被宽恕,是因为母亲认为她还“威胁”不到自己。但按这个苗头发展下去,梳儿若也是嫡女可能会盖过自己的风头,而这在母亲看来绝不可饶恕。
沈云梳一愣后直直地跪倒在地,望向沈云华:“阿姐的美意,云梳万分感激。只是......虽然岳姨娘早丧,小妹还依稀记得她的模样。如今姨娘母家已经没人了,我怎能自私地绝了她唯一的念想?”
沈云华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心中叹气。小妹的回答太镇定了,反让她怀疑梳儿是怕自己为难才这么说的。
“梳儿,你也知你是岳姨娘在人世间唯一的牵挂。你过得好了,她就能安心阖眼了。我们女儿家可不比男子,嫡庶之分便是霄壤之别。”
沈云梳却执意不肯:“小妹已下决心,请阿姐不必再为我挂心。”
“好吧。”沈云华叹了一口气,月音在一旁轻轻按摩着她皱起的眉头。“天色已晚,你先回吧。”
“小妹......知阿姐心意。”
“嗯。”
接下来几天沈云华试着去找陈婉茹和舒秀莹,陈婉茹却一直冷眼相对。不仅如此,听闻她和舒秀莹也闹翻了。对于一向有长袖善舞之名的陈家长女来说,实在稀奇。
“玲瑶,两年的相处下来,我们都明白婉茹不是这样的人;前些天我也绝无断交之意。到底出什么事了?”
沈云华双眼无神地看着华美的木盒中,八颗指甲盖大小的夜明珠,如皎月般冰清玉润。价值正巧与那飞泉琴相仿,婉茹连自己的贺礼都不愿收了吗?
汪玲瑶沉吟片刻,看左右无人,才叹息般地说:“我听闻,陈家有送她入宫之意。”
第27章
下一个休沐日,顾玉琦终于接到了皇帝召她入宫的旨意。
母妃望着自己, 神色中带了几分担忧。她笑了笑, 长出一口气仔细装点一番方坐上四台的轿子入了宫门。
几根花枝伸出正红的宫墙, 顾玉琦看着来来往往的寺人婢女, 突然觉得自从堂嫂逝去后宫中虽表面还是一样的富丽堂皇,却有了几分冷清。
领路的大宫女彩云恭敬地引着她来到御书房前, 前去通报。
皇后殡天后,皇帝似乎越发地注重亲情了。不过绮罗郡主稳重缜密的心思和端庄典雅的气质, 真不似十三岁的少女。每回受召, 从未见她行错一步。她入宫将近二十年,也只遇到过一两回这样的主子。
那天, 除了一旁伺候的李源与彩云之外, 谁也不知他们谈话的内容。
“好。”顾栖梧眼眸如墨,“我答应你。”
“多谢陛下。”顾玉琦起身, 行了大礼。
眼前人不但是她们的哥哥,更是帝王。即便心中如何亲近, 她也不会托大地喊堂兄。
“你近来在做的事,我也略有耳闻。”顾栖梧笑了一下, “得闲了可以去找钱先生,他定然愿意助你。”
“绮罗明白。”
如果说百味楼是邵家用来探听情报的机构, 初墨阁便是堂兄考察人才之处。阁中藏书万卷, 京中学子都爱去看;日子久了, 各人的品行也均能看出一二。
钱公善识人,他们顾家人都很是敬重。那些眼皮子浅的, 一辈子也都到此为止了。
“那沈家姑娘也不错。”
顾玉琦看着天子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一紧,却没有贸然出言。
“罢了。”顾栖梧打量她几眼,突地笑了。“你也难得有个投缘的人。”
“陛下英明。”顾玉琦松了一口气。
“去看看永阳和敏安吧。以后你可以每月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