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派第五式“苦尽甘来”,佛说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蒋溪看着陈度宗心痛至极的样子,不免动容。纵使帝王将相,也无法脱离八苦。也有自己的求不得和爱别离。
蒋溪用庞大的灵气 压制着陈度宗的自曝,一点点地将力压回,并用印设置屏障,在角力中将陈度宗的孽力塞进他体内。
陈度宗已经行为癫狂,他发了疯般攻击着蒋溪。
黑色与金色在空中撕扯翻咬,眼看黑色将被吞噬殆尽,千钧一发之际陈度宗突然瞪着猩红的双眼朝蒋溪阴骘道:“你不想知道你父亲如今在何处吗?”
蒋溪下心一震,陈度宗瞅准间隙,迅速向蒋溪的心脏弹出一道毒气,通灵石闪光,将毒气挡下。
时至今日,蒋溪已不再是金陵秦淮岸边色厉内荏的少年,也不再是心魔在内的阳山救世主,更不是奔走天涯寻找救赎的未亡人。
他心中已有山河明月和大千世界,天下于他是大义、门派于他是大爱、他还有内心的归港。
蒋溪不再犹豫,他擎住了陈度宗的脉搏,犹如擎住了一切的波涛过往。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蒋溪轻身而去,留下静脉尽断、毫无内力的陈度宗匍匐在地。
或者,此时,他只是花饶。
他一步步爬向杜岱,一点点地用单臂抱紧他,亲吻着杜岱早已冰冷的面颊。
他狠狠地咬断舌头,紧紧地抱着杜岱,奔向竹马晴空、奔向黄泉、奔向唯有彼此且充满自由的轮回。
花饶与杜伴伴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青梅如豆柳如丝,日长蝴蝶飞。
青梅煮酒,二人怀抱着、微笑着,睡得安详。
明月
蒋溪处理完陈度宗之后,火速带着段星回到了金陵。
阳王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半天,也无法羁绊住段星向往自由的脚步。
他颓唐地在府上静静地坐了一夜,及至天明,终于想通了。
他和花饶不愧是好兄弟,有着同样的拧巴和懦弱,但是阳王胜在足够理性,不会轻易让情绪主宰内心。
赵贵妃一党羽翼已丰,尊儿也逐渐展现出少年天子的英武野心。
他在真心与假意之间游走多年,时间久了,放佛真的只想做一个游刃有余保命要紧的闲散王爷了。
翌日,他前往皇宫,却不曾想被尊儿缠得半死,死活不肯放开他由他去也。
无奈之下,阳王只能再当一年摄政王,看情况才能退休。
毕竟段星走之前跟他说过这番话:“哥,我不是你的全世界,我也有我的世界。我们之间,需要长大的那个人是你。”
阳王不敢承认自己对这个弟弟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只有他知道,这不是他的亲弟弟。甚至这个弟弟都不是皇室的血脉。
但是痴情的老王爷既然任他为子,并投入无限的感情,这就是自己的手足亲人了。
说来也好笑,他爹负了万千女人,最终也被爱的女人所负。
可见天下之事,无一定律,难分胜负。
这个弟弟自幼多病,阳王广罗天下奇士,终于在他十四岁那年,有一流浪道人蓦地出现,给他吃了一朵花蕊化成的膏,从此后,段星功力大增,性情大变,成为了一个亦正亦邪的小恶霸。
他人眼中的恶霸,却是阳王胸口的朱砂痣。
却终究,难逃一别。
阳王想好了,以后还会粘着他弟过日子,就当定牛皮糖了。怎么开心怎么过,跟谁在一起开心就跟谁一起渡这红尘。
段星亦在他哥多年扭曲的占有欲中,逐渐嗅到事情的真相,也逐渐理解并释怀。
无论是人还是妖、甚至是神,都有自己矢志不渝的事情。
当然,他也有。
一路上,蒋溪除了赶路,便是拿着密阳宝典研究。段星除了鞭策,就是揶揄。
“你说说你,都能飞升的程度了,怎么参不透这个?”
“你怎么这么笨呢?”
“你可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跟你说啊,我胡迭哥哥回来,那可是我的功劳,他人必须是我呢,你给我靠边闪开!”
段星唧唧喳喳毫不讲理的样子,恍惚间与多年前的他融为一体,放佛那些阴郁颓废的日子都是一场幻觉。
蒋溪懒得理他,甚至是觉得好笑。毕竟,有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在身边,日子都鲜活了起来。
当年阳山大会被禁锢的傀儡后被蒋溪悉数唤醒,大多都被陈度宗练功消耗,只有少数人活了下来。
周馨染恋恋不舍地挥别蒋溪,带着掌娥英回到了峨眉山重整门派。
江湖儿女中,爱不若义,总能被抑制在心底,成为经年不竭流淌的甜蜜执念。
却也因这爱不得和执念,才能横亘生死,绵延岁月。
柳青衣出人意料地跟着那仁翔措回到了雪山,美名其曰休养生息,重整旗鼓。
倪雪晴不忘被她师父献祭之仇,苦寻夏如悔,誓将冤冤相报延续下去。
“喂,败家子,你回金陵不去复仇吗?”这日,临近金陵,二人停下歇脚,段星终于问出这句他憋在心中许久的话。
“毕竟你现在已经无敌了,捏死那些人比蚂蚁都容易。”
蒋溪静静地拨着篝火,看着火苗在树枝上噼里啪啦的舞蹈,须臾间堙灭,忽而又蓬勃。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他没有动摇,但心中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恨了。他已经接受命运的安排,他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告慰母亲和一众的在天之灵。
“去。为了我师父、为了胡迭,都要去。”
“但你为何不杀赵宇酋?”
蒋溪的眸子中蕴藏着火海,有着毁灭乾坤的力量:“我不杀他是因为他能护这天下,若有天他负了天下,便是他的死期。”
段星莞尔,他看着蒋溪已经跳出了井底一方,成为遨游天地、呼风唤雨的大能,仇恨只是他的细枝末节,更大的释怀、更宽广的心胸才是他真正的主场。
及至金陵城内,已是深夜。二人寻了一间客栈,客房充足,二人便一人一房睡下了。
所谓近乡情更怯,蒋溪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内五味杂陈,如坐针毡。
鸡贼的段星就像长了千里眼一样,隔着薄薄的墙壁:“睡不着你就去吧,早点解决我们能专心想着找回胡迭。”
蒋溪思考了半晌,拿起星月剑,缓缓走出门去。
“笨蛋。”段星骂道。
聪蛋也好,笨蛋也罢。亘古不变的秦淮河畔依旧,华灯璀璨,夜已凉,槐花自愿带着雨,数点红入白茫茫。
赵四的糖葫芦摊已经不在,不知是夜深了还是已经不开了,抑或是这个憨厚的老伯已经去也。蒋溪一路走走看看,不觉间泪流满面。
昔日的蒋府已被夷为平地,翠竹轩被改造成花园,曾经莺莺燕燕的百花阁依旧歌舞升平,一切看似没有变,唯有蒋溪,从一介浪荡败家子成为脱胎换骨的大能。
万千浮光掠影,大美江南,却是抵不过某人眼角的一滴桃花泪。
蒋溪不知不觉间来到姚府,恢弘大气、傲视群雄。却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没有任何的保护屏障,这大大出乎蒋溪的意料。
蒋溪轻身飞跃,凭着记忆,落在姚衍的院内。清明月光下,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姚衍竟是坐在石桌旁,静默地看着这一幕。
恍惚中放佛回到了小时候,蒋溪时不时上房揭瓦跳进姚衍院内,嘻嘻哈哈地与他滚作一团。
多年后,当场景重现,竟是蒋溪来找姚衍索命。
姚衍的目光中没有半分惊悚,取而代之的是欣喜和安然。
“你回来啦。”
仿佛蒋溪只是出了个远门,到了时候,就回家来了。
“我终于等到你了。”姚衍给自己斟着酒,指着凳子:“你坐。这是我们小时候埋的花间酒,娶媳妇用的。我如今挖出来了,我们喝一坛,你走的时候带走一坛,去找你的媳妇。”
蒋溪不动,而是居高临下地俾倪着姚衍。
“你不用怕,现在这天下没有人能动你分毫了。”
“我没怕。”蒋溪淡淡道。
“是啊”,姚衍苦笑:“小溪子怎么会怕呢?从小天资聪颖、家境富裕,这天下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没有?哪怕你整天吊儿郎当的,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谁人能及呢?”
“所谓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
“你我皆是如此。”
姚衍站了起来,走向蒋溪,目光复杂,蒋溪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丝怜惜。
“我的小溪子,长大了。”
蒋溪伸出星月剑,剑指姚衍,姚衍被迫停住脚步。
“不要靠近我,你不配。”
“不要叫我小溪子,你不配。”
“提及过往,你更不配。”
姚衍苦笑着,转身回头,留给蒋溪一个瘦削的脊背。
只要蒋溪轻轻一点,姚衍便可丧命于此。
蒋溪攥了攥剑柄,没有发力。他很想看下姚衍,在最后的时间里,能否展露一丝坦诚。
姚衍兀自倒了一杯花间酒,仔细地品尝着:“玉液琼浆、唇齿留香,你娘子一定喜欢喝。”
蒋溪讪笑,用一种轻蔑的目光,审视着姚衍。
姚衍突然间像被踩到了尾巴,愤怒地摔碎酒杯,咆哮道:“就是这种眼神,你从小就时不时这样看人,居高临下的劲儿,让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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