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迭焦急地摇晃着蒋溪,蒋溪却是红了眼眶,将他狠狠地揽入怀中。
“我没死,我来找你了。但是我想死,与你一起不能同生,但可以共死。”
“我不想再离开你,可以吗?”
胡迭爆发的情绪在蒋溪的温声软语中倏地沉了下去,蒋溪从未如此告白过,万千的苦顷刻化作内心最柔软的甜。
生而为人,皆各有苦恼,哪怕是生来为妖,也会有成人的渴望,以及人的欲望。
而欲望即为囚牢。
无欲才能成圣,而有的人要欲,也要圣。
陈度宗于泰山顶俾倪着众生,登高望远,云层叠叠,碧空如洗,仿佛再高一点点,就可看到仙人舞蹈,歌舞升平。
随侍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不是死于他的暴戾,就是死于他的贪婪,唯有从小陪她长大的伴伴杜岱形影不离。
杜岱原为陈度宗少年时代的伴读,后又因精通医术,成了陈度宗唯一的心腹。
“杜伴伴,你觉得这天下还有谁不怕朕吗?”
杜岱垂眸躬身:“陛下乃九五之尊,又修炼了这一身奇功,莫说天下百姓,连这苍天都要敬畏陛下几分。”
陈度宗不由大笑,伸出右手端详着指尖,指甲黑长,阴气弥漫。
杜岱习以为常,默默地后退,他虽为伴伴,确是胆量非凡,皇宫上下没人不怕陈度宗,唯有他,从来都是淡而处之,毫不畏惧。
他生得白净乖巧,因着经历,更透露出几分阴柔,常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卑不亢,在陈度宗眼中,他宛如朗朗日月。
陈度宗倚着山水,修练了一会儿功。
此功名为浮生乾坤功,入门极简,每升一级需要吸食人类精魄,初级需吸食少量冤魂;中级需吸食大量亡魂;待到高级,只能吸食武功超凡的武魂。
被吸食者功力越高,修为越强,对于陈度宗的修行越有帮助。
浮生乾坤功的终极即是长生不死,既能享受浮世繁华,亦能尽享永生。
陈度宗起初只是练着玩,说到底,巅峰处的生活无聊又疲惫。
后来逐渐在不断地征服和放纵中,彻底迷失了心智。
他不再是那个励精图治的少年天子,而是暴戾无常,凶狠毒辣的洪水猛兽,大陈变天了。
小金库亏空,即用国库;国库告急,便内掠外征;大把的金银和大量的生魂铸造了一个冰冷的怪物,他曾是大陈最中心的太阳,现在就是大陈最致命的毒瘤。
杜岱见证了这一切,一如他小时候乖巧顺从的模样,无论陈度宗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无可厚非的。
陈度宗重重地吐了口气,收掌:“杜伴伴,我饿了。”
杜岱忙上前一步,递上帕巾:“阳山来的那波魂魄,奴才带来了两个,陛下是现在要用吗?”
陈度宗擦着额头的汗,看着杜岱一脸认真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地笑了:“杜伴伴,朕是指肚子饿了,想吃点有酸甜苦辣味道的东西了。”
杜岱身体微微前倾,眼中倏地闪过一抹惊讶,转瞬便恢复到了寻常的平静无波:“那奴才这就去安排。”
陈度宗的瞳仁与日俱黑,像要滴出墨汁来,他怔怔地望着杜岱,缓缓地伸出手。
杜岱似有察觉,猛地后退一步,将头垂得更低了。
“奴才退下。”
陈度宗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个人呐,自幼同他一起长大,对他唯命是从,那么的近那么的亲密。
又那么的远。
“我有斯人,如雾又如慕。”
地府雾气浓重,鬼差说那是轮回之际,人最后的执念之气。
蒋溪冒着生命危险、冒着大不违,终于抱到了胡迭。
可没多久,便被胡迭狠狠推开。
“你我原本就是异路之人,何必纠缠至此?”
蒋溪急了,扑上前去抓胡迭的手,被胡迭躲开:“何为异路?何为殊途?我们可殊途同归!”
“你心里有太多的放不下!你的仇恨、你的愤怒甚至你的野心,都比我重要的多!”
“胡说,我连命都不要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走吧。”
胡迭猛然转身,重重地握住了鬼差头儿的手,低声乞求道:“大人,求您,将他赶出去,再拖一会儿,我怕他真的回不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胡迭给您做牛做马感激不尽!”
地府数日,胡迭深得孟婆喜爱,连带着鬼差头儿对这个执着又勤快乐观的少年也多了几分好感。
他在这世间最黝黯的地方过着渡生渡死的日子,早已看破万物百态,不起半点涟漪,却是在看见胡迭渴求的目光时,蓦地柔软了起来。
那是一种比命抵命更决绝,比太阳更炙热的赤子之心。
他已经太多太多年没有见过阳光了。
鬼差头默默地点了头。
“这位公子,人鬼殊途,回去罢,你吸了这么重的鬼气,回去不死也半残了,你们相聚的日子也不远了。”
鬼差头儿人狠话不多,他打开了一个布袋,蒋溪尚未来得及挣扎,便被吸了进去。
在那之前,他想再看胡迭一眼,却只看到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曾经沧海,终难为水。
胡迭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蒋溪已经不见,鬼差头一副漠然,循规蹈矩地指挥者众鬼魂过桥。
胡迭怔在原地,泪如雨下,心里却是欢喜的。
熬了这么久,终于等来那句喜欢你。
这句,换他这条命,值了。
不知过了多久,孟婆静静地出现在他背后,端着一碗汤,柔声道:“圆了心愿,就去罢。”
胡迭擦了擦眼泪,淡然一笑:“谢谢婆婆。”
随后一饮而尽。
破立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蒋溪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一年后。
强闯地府,他的神元备受损伤,破得四分五裂,唐慕可和黑龙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其灵魂锁在了通灵玉中。
黑龙是千年的灵兽,若不是杀戮太多,早已飞升。他在唐慕可的苦苦哀求下,将蒋溪带到了人迹罕至的紫金山巅。
千年岩石厚重坚韧,孤冷卓绝,黑龙将通灵玉以灵气打化,一点点地侵入巨石。
山顶常年积雪,甚是寒冷,唐慕可一向怕冷,但是为了蒋溪,他竟是跟黑龙住了下来。每日用布衣派真火猝炼巨石,使其逐渐融化。
于符布上画形,岩石为肉身,玉为魂,火焰为血脉,奇迹般地救回了蒋溪。
唐慕可每每看着沉睡的蒋溪便满脸苦笑:“龙哥,你看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给这个臭小子逆天改了命,估计也就要离死不远喽!”
黑龙不屑一顾,随手捏了两个雪球在手心里把玩,黑龙本为冰冷的体质,被蒋溪这个不断被烘烤的活死人渡了热气,那两个雪球不一会儿便化成了雪水,落在雪地中,融成冰。
“你看,活着是雪,死了成冰,无甚区别。我是真正的老不死,你这凡人的寿命还未尽,怎么就老不死了呢?”
唐慕可静静地看着蒋溪,手中不断向他注入真火,沉默不语。
黑龙斜乜他一眼,嗤笑一声:“你不会还羡慕他吧?”
“你心有所爱,却没有他勇敢,你哪怕耗尽毕生修为也要救他,师徒情分是一方面,他是你不甘、悔恨的情感寄托,这是另一方面吧?”
“黑龙!”一向平静如水的唐慕可突然喝道。
黑龙皮笑肉不笑,幽幽地站起,朝着洞口走去:“我这个老不死的多嘴了,我去给你找点好吃的吃去!”
“哈哈哈哈!”洞口外传来黑龙肆意的大笑,裹挟着风月,送入洞中。
“死长虫!”唐慕可愤愤道。
蒋溪的肉身已经愈发真实,鬼斧神工般地精致了起来,躺在石床上,俨然就像一个睡着的普通人。
“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我这是欠这龟孙和那个龟师兄的啊!”唐慕可收起了火焰,站起在洞内寻觅了起来。
按理说,蒋溪早应该醒来,“玉石俱焚”之术邪魅又猛烈,属于所有道术中最决绝最极端的方式。
一来损害施法者寿命,二来会反噬给施法者,三来受法者可能在这个炼猝的过程中无法忍受重塑经脉之痛,前功尽弃。
也就是说,一系列的锻造,持之不断的焚烧,蒋溪的灵魂都是感受得到的,带石身塑造完毕,□□也会逐渐感受到烧灼之痛。
而这一切,都只体现在了蒋溪时而紧皱时而舒展的眉头中,连一声□□都没有。
他有着钢铁般的求生欲,又有着棉花般的柔情。这使他弄够穿越生死,刀塑火猝绝不认输;但同时,又会因为内心深处的伤疤,而不愿醒来。
唐慕可找了一圈,在蒋溪随身的包裹深处,找到了一个手帕,似是包着什么。
唐慕可打开一看,是几簇雪白雪白的毛。
唐慕可仔细端详,心里登时翻了一翻:“这怕是胡迭留给他的罢!”
唐慕可眼圈倏地一红,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龟孙知不知小蝴蝶给他留了这个,这没心肝的。”
说罢,便将手帕重新塞回到了蒋溪的手心中。继而转身出了洞口去寻黑龙了。
黑龙肯冒大不违帮他救回蒋溪,也可谓是情深义重,唐慕可自觉语气重了些,心有讪讪。
发皑皑而雪山,目湛湛而秋潭。杖拂老伴,丛林饱参。万全非一有,二破却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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