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求我。”陆琼自顾也咬了一口,昨日许琛暮睡得晚了一些,两个人躺在床上看书,看得累了就睡了,今日早上她起得晚,自己也起晚了一点,接到了编辑电话,编辑说你再不给我稿子我就去你家催你去,她立时爬起来去赶稿子,没有做早饭,想起先前订鲱鱼罐头时顺带看了看一侧的推荐,今日刚好到了,姑且果腹。
今日的许琛暮焕然一新了,像是在发光一样,她忍不住就要来戏谑一番,可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自己知晓许多事情,许琛暮又忘了,她向自己寻求真相,于是自己就藏着掖着不肯说,带着些促狭的笑意,连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蓦地多了些轻快的灵魂在身体里回荡,又咬了一口,将整个塞进嘴里去,鼓着腮帮子露出揶揄的微笑来。
“求你了——”许琛暮腰骨软,没骨气地拉了她,点头哈腰。
“诚意呢?”陆琼往她嘴里塞了块儿麻薯,低头将盒子也放下了,吃不多,凝神看着,把稿子姑且丢在一边,手指略微拢了拢头发,却还是没等到许琛暮表达诚意,自顾地如同背书一般告诉她,你是个记者,一次叫人报复了揍了一顿,伤了脑袋,就失忆了,还每天清空内存,一口气说完,也不管她究竟能否理解这些话的含义,顿了几秒,继续开口道,“工作是没有,据你自己说是要去做节目策划,但是这要你自己想起来才算数,在那之前你没有什么重要工作。”
原来自己是闲居在家没有重要工作的,那陆琼的写作会不会很受自己打扰——这想法才如春风中草芽冒尖儿一般出头,她便怔了怔,她知道陆琼是写作者,写什么的?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可思来想去,陆琼还是这样带着笑意看,是不打扰的罢……
即使是打扰,陆琼总是这样笑,好像是从前前所未有的一般,她被这变化和欢欣喜悦震慑了,雷声轰鸣在耳畔炸起心湖波澜壮阔,她是翻滚的海潮随陆琼的呼吸而起伏,伸伸手想拥着她,可觉得大早上起来就抱住她有些不合适,才揉揉通红的耳垂,讪讪笑笑:“那我呆在家里做家务。”
怎么这样自觉要做家务?陆琼想了想,许琛暮从前要和她住在一起时,就这样许诺过,也是这样践行着,仿佛为自己的诺言立誓过,仿佛是盟约一样,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原本就是两个人分担的事情——
好像镜子内外的彼此分担同一份心情。
她蓦地觉得许琛暮可爱,带着傻气的执著,这是最初的许琛暮的样子,最初的许琛暮就这般,带着傻气就来找她了,带着一脸的傻气站在那时自己租的房子门口敲门,她只有写作时才回那里去,为了安静才不待在学校,自己也不愿意有人来,默然听着敲门声,带了耳塞陷入寂静中去,过一会儿不得不出门的时候,瞧见她抱着一摞书坐在门口睡着了。
那时许琛暮没有瘦成现在这样子,但也不算是脸圆,只是还带着些肉,可以捏起来尽情调戏,只是她也没有调戏过她,默然站在她面前看她躺在地上睡觉,觉得她可爱,所以就将她拖进去了。
这一拖就是一辈子了。
傻,太傻了。
怎么和她这种得抑郁症的人在一起。
蓦地像是看了遍万花筒,脑子里旋转过无数斑驳光影,从前的回忆像是一场瓢泼大雨,自己站在地上看见无数水流从自己脚下流到四周的下水道去,那些水是斑斓的一点点带着画面流散。
“加油,那我写稿去了,有人来就说我不在。”她想起编辑在电话里上扬了几度的高音,快要唱男高音出来的腔调,好像自己若是不交稿子,他就要拿自己的照片放大成黑白的悬挂在编辑部,围上黑纱吊唁失踪作家并哭上一场逼自己出来了。
“有,有人来?我认识吗?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职业怎么样的?我好应对一下。”
陆琼怔住了,今天的许琛暮,像是职业女性——熟悉的陌生感。
只是那样的许琛暮是发着光的。
她记得许琛暮从前是在电视台做记者的,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去报社写稿了,她记得那好像是刚毕业那一年,是许琛暮刚毕业那一年,她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很久没有见面,许琛暮在外地调查。
那是个地方台,她每天打开早间新闻,午间新闻,晚间新闻,各种播放新闻的时段去看有没有许琛暮的画面出现,只有一帧也好,但是看了这一个月,也没有发现她,这事情默然做着,一直没有联系,许琛暮说那边信号不好,果然,就打不通,太想念了,就只好用这笨拙的方法想着能看她一眼。
怀揣思念的秘密,许琛暮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了看她一眼,看了平生最不喜欢看的新闻,看了两个月零六天,到那天的时候,她还是平静犹如习惯一样在那个准确的时间打开电视,那次的新闻上对一会儿要播的某栏目的深度调查做了个预告,一闪而过的许琛暮梳着马尾,晒得发亮,瘦了一大圈,在和那个栏目的一姐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手势很激昂,像是在朗诵字字铿锵的诗歌一般,看见她的那一刻她身体前倾着,专注地盯着电视,那时的许琛暮在发光,明明已经黑成那个鬼样子,可是在她眼里就是发着光的,像是真的久别重逢一样,心里有一道火烧起来,烧起来就无法止息。
她在看新闻结束的这个栏目,是针对某化工厂的深度暗访,许琛暮的镜头不多,那时她还是个小新人,但是被委以重任丢到新闻前线去,镜头掠过她,只有几处,第一是和一姐争论了对策,最后决定以她的方式去进行暗访,第二处是被砸摄像机的场景,许琛暮明明那样瘦,还是护在了摄影师面前,像是母鸡张开翅膀维护小鸡一样,第三处是栏目结尾,给了节目组全体一个镜头,许琛暮站在最前排,沉默地抿着嘴唇,眼睛闪着光,一眼看得见她站在一姐旁边,那是个重要的位置。
她还在看的时候,许琛暮就咋咋呼呼拉开门进来,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滚过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没敢走进客厅来,许琛暮也没有换鞋,就站在玄关大喊一声说:“陆琼,我回来了!”
“进来!”她掩饰自己那溢出来的欢喜,奔过去瞧,黑了那么多,又瘦了一大圈,身上也灰扑扑的,可嘻嘻笑着,又令她觉得高兴极了,她喜欢这样的许琛暮,发着光的,有为的,“你黑了。”
“我身上脏,我还没洗澡,你刚擦过地板吧,我怕弄脏了。”许琛暮大喘气地笑,“电梯坏了,我就提着箱子奔上来了,身上都有点儿味儿,离我远点儿,弄脏了不行。”
陆琼拍了拍她的脸颊,拥抱了她:“进来。”
“你知道吗,我去了那边才知道那里的人生活境况这样难,没有水,喝的都不能喝,我们带过去的水也不够,谁也没洗澡,我听说那边几十年前还是青山绿水,我心里真难受,这次录节目遇到了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送我一把石头——”许琛暮被她抱着,嘻嘻笑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各色的圆润的石头,摆在她面前给她瞧,“你看——我还有好多事儿要跟你说,特别特别多——我都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回来可以跟你说——”
记忆变得淡了下去。
“是个编辑,来催稿的,我交不上来,撵他走——”陆琼极为不厚道地说着,因着回忆翩然出现,于是带着极大的温柔,“中午吃什么?”
第76章 星期五:拖稿[***]好
中午包了饺子吃。
许琛暮一时起意要去做的,好像是习惯栖居在厨房一般,四下环顾几眼。
陆琼温和地抚着她的头笑,看起来是温和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什么,她从那女子眼睛里总看不到什么希望的存在,哪怕是存在也是星星点点的,转瞬即逝的,可还是有,因着这一点余烬一般的光亮,她便心里欢喜地要溢出喷薄的雀跃来,她想自己失忆前一定是在乎那女子的。她想记忆慢慢地回到身体当中像是找到家一般。
别了别散落下来的头发开始缓缓地洗手,想了想,和面饧着,拍了拍手,拉开冰箱才瞧瞧有什么可以当作饺子馅,门外陡然间有人敲了门,她顿了顿,提了两杆芹菜就出去了,开了门,一张脸蓦地现在眼前,她蹙了蹙眉头,预备合上门。
“哎哎哎,许小姐,你这样是干什么呢?我来找陆琼,陆琼在吗?”来人娃娃脸,蓄着小胡子,带着圆顶帽,上面有一只手在按着,以免它被吹跑——今天又起风了,那只手小指上带着银白色的戒指,顺着看下来,穿着驼色的大衣,看起来是中规中矩的人,望向了自己——
这就是编辑了么?陆琼拖稿了不肯交所以就要自己把他撵走是了。
许琛暮想自己为什么要纵容陆琼这种恶习呢……
“陆琼是谁?”许琛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又是谁?”
“……”编辑愣了愣,“那个,就是长得很好看的,个子这么高”他将手比划到自己眉毛上,“看起来很冷漠的女人,应该和你在一个屋子里啊……”
“没见过。你来错地方了吧。”许琛暮说着就要关门,陆琼哪里有他说得那么高,这不胡扯么!虽然是腹诽着,但心里还是站队到了陆琼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