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证。
她记起自己有这个东西。
陆琼陡然记起是在许琛暮住院后,老徐来找过自己,他捧着一堆东西说是许琛暮的,可是自己那时无心关注这些东西,也就让老徐保管,想来是在那里——她竟然倏忽了,记者证这种重要的东西——面露难色,今天还是要去报社一趟——
“在报社。老徐那儿,你记得老徐是谁吗?”
“我师父么,我知道。”许琛暮蹙着眉头,揉揉鬓角,只觉得太阳穴涨得生疼,额角也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倒影一闪黑影划过,她开始想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你说出去啊,你说出去啊!”有人如此威胁她。
“我们走——我问问唐益他现在在哪儿。”
唐益!
像是这个名字唤起了什么一样,许琛暮脸色一冷,吐出一口浊气,连外套也来不及穿,陆琼似乎是抱着救人如救火的想法拉着她,她想自己现在有些什么都不关心的意味,冷然如冰块儿,这是不对的,记者要有自己良心和道德底线,她不能漠然看着一个生命的消陨——
这一点冒出来,她终于才燃起了动力,随手抓了一件大衣,是陆琼的,抱在怀里,急急忙忙地换了鞋出门,陆琼开车去报社,还打电话给唐益,可已经打不通了——
于是打电话给老徐去问记者证的事情。
许琛暮默然看着她,脑子里所有信息炸成一锅粥,她什么也不想,就有许多事情自动浮现,一点点顺着走过来,她就沿着一条线一路漫溯回源头去,怀里抱着陆琼的外套,现在轮到她为陆琼拿外套了。
陆琼脸上写着大写的担心,是担心那个女孩的吧,许琛暮蓦地记起来了,抑郁症,自杀,然后蓦地想起来陆琼肩头圆圈的代表终结的纹身,她曾用力咬过那里像是对什么人的愤怒一样,可能是自己美化了很多,说不定只是在床上咬了她的肩头而已——但这就记不大真切了,她觉得冥冥之中都是有联系的,低了头抠着手指。
自己的记者证,那深蓝色的小本本在手里仿佛拥有全世界一样,她想自己很快就不再用它了,可冥冥之中还是要拿起来完成它最后的使命——
如果陆琼不过去,那个女孩也不一定会真的自杀,像是从前的陆琼在自杀之前自我救赎了——可是谁又像是陆琼一样有着坚定的生活的目标,那时候的陆琼并不是被自己救赎的啊,是她自己拼命想要活下去啊……
只有唐益在告诉所有人,那些灰暗的情绪都是抑郁症的病毒,只要抑郁就万劫不复——
可是她分明记得大学时她去看心理老师,心理老师说,抑郁症就是情绪的感冒啊,会好的,没关系。
只有唐益去想尽办法让所有人都需要他,离不开他。
她咬牙切齿地想着,车窗外秋风萧瑟,一阵阵冷风呼啸而过,入深秋是这样快的事情,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空荡荡地表达天气,路上没有行人,车流来诉说冷寂,许琛暮抱紧了陆琼的外套像是抱紧了自己,她觉得这像是自己面对着什么……
可是分明是陆琼面对着什么,一会儿,就是鲜艳的夺目的惨烈的真相摆在陆琼面前,她用了诗意的表达来诉说,看那鲜红的真理——她默然想着,总觉得残忍,想遮住她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急刹车,面前是她们报社的破楼,许琛暮一把将外套披在陆琼身上,这才下车去,陆琼紧了紧外套,走了出来,老徐站在门口正在走过来,一个深蓝色的小本本递给许琛暮:“你都记起来了?着急要它?你看你还是改变主意了在我们这里是不是?不跑了是不是——”
“起开,起开——挡着路了——出专访,出专访——马上!”那边有人喊着什么,两辆面包车被陆琼的车堵在那边不能开走,里面探出一个人来挥舞着手臂。
陆琼抖了抖车钥匙准备让开,自己联系唐益看看究竟在什么地方,才要和老徐说这件事情,老徐主动开了口:“陆琼,你先让一下车,那边有人跳楼了,前线有人说是医闹,和唐益有关系——”
陆琼心里咯噔一响。
跳楼了。
“那人还活着吗?”
“不知道,所以这边抓紧过去抢最快——陆琼——”
“我也去。”许琛暮一缩身子就去敲人家车门,“我也去,小刘,开门。”
陆琼一个踉跄。
许琛暮扒开车门钻进去:“陆琼,晚上就出消息,我晚上就回来——”
她瘦怯怯地被人扶上车去,陆琼骤然间以为自己又要失去她了,可是定了定神,她把车挪开,两辆面包车开出去,鬼使神差,她跟了上去。
老徐蹙起眉头。
许琛暮从后视镜中看见陆琼的车,转过头去,深吸一口气:“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上来干嘛的?”后面有人似乎生了气,以为那是个新人闯进来要学习经验。
“那我这不是来了解情况吗!”许琛暮也急了,“你跟我撒什么气!李子,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欺负新人啊!”
“啊呀,见鬼了!怎么是你?”那人才吐出半句话,一个急转弯,许琛暮一头磕到了窗上,龇牙咧嘴了半天,一车人忧虑地瞧着她,她从后视镜再看,陆琼似乎被甩开了,后面是一辆不知名的车。一会儿转个弯,又是另一趟车。
第79章 星期五:真相
现场被包围了起来,原本一个人自杀是不会有这样大的阵仗的——
情况特殊在医生这里,家长坚持认为女孩是没有病的,是医生不停地给心理暗示,给开一些正常人根本不可以吃的药——
这话来得一刹那,围观者以为是普通的医闹事件,责怪医生无能,可是女孩的父亲是个性子火爆的人,上来就对着唐益揍了一顿,这就被众人按倒了,说他没有素质,怎么能毫无理由就扣锅给医生,有人报了警,警察还没有来,记者先来了。
一群人扛着摄像机四下调查,里面有一些是老手了,对各种人都进行了一遍采访,好像布下天罗地网一样哪个人都没能逃脱掉,来了这样多的人,她想,或多或少是因为有唐益的关系——前方的线人不知哪里去了,许琛暮是半路□□来的,没有参与工作部署,只能凭借自己的记者证一路闯入了最里面,那里李子已经进去采访唐益了。
“我觉得患者家属失去孩子,心情悲痛可以理解的,我也尽力了,可是回天乏术,我还是希望家长们在家庭教育上可以多多关注自己的孩子,也就不会有这样多的患抑郁症的孩子到我这里来,我很惭愧,我没有那么强的能力挽留住她……”唐益鼻青脸肿,身上的白大褂已经被扯开了几个口子,上面的鞋印还清晰分明,可是他一脸正义的为患者着想的样子却是凛然的,像是义士一般,许琛暮一进门就听到了这番话。
“你放屁。”
“这是谁?记者同志,你们说话可要文明一点啊,我真的是很认真地在说啊!”
李子握着话筒扭过头来,左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指向了她:“怎么这儿也有个你,你能力强是你能力强,现在这事儿我负责,你怎么当记者失忆了还骂人呢?”
“李子!我失忆了也不能当新闻天天说啊!我说话肯定有原因的!你怎么就听他一面之辞呢!你怎么不采访采访家属为什么这么说?一门心思想着医闹医闹,先入为主了怎么能有真相?”
“合着你知道真相?别打岔,等回去了你分享多少经验我都听,现在让我采访完!”李子扭过头去,话筒继续对着唐益,“请不要在意,这是我们的失职,您继续说——”
“唐益——”没能在李子这里下手,她就只好在唐益这里逞口舌之快,她抹了一把汗,看着摄像师,那人也是很老的伙伴了,眼下有些懵,却还是过来拍了她几个镜头,蹙起眉头来询问的目光投过来,许琛暮咽了口唾沫,“我都知道,我记起来了——”
“你们的记者同志的素质令人非常担心!”唐益板起脸来,“我拒绝接受你们的采访!”
“把她拽出去!把她拽出去,你怎么就捣蛋!”李子招呼几个人将许琛暮架出去,有两个新人动了动,可是见一边的老人们都没动,一时间也不敢动——
他们进报社以先,都是听说过许琛暮的,听说她什么人都敢得罪得罪,听说她采访很尖锐,听说她好像通过关系进来的,一进来就是关系户——
诸多真真假假的流言交杂在一起,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敢将她架出去,许琛暮又记起了老师的话来,脑海中辗转了许多言语,暂时找不到线头,她脑海中陆琼在盈盈笑着,陆琼说要和她拍结婚照,又有陌生的女孩子从楼顶一跃而下的场景,不知从哪个影视剧里截取出来,但就是出现了,她提了一口气。
“唐益,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可能用人血馒头来形容也不对,但是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今天想不开的这女孩的死,你要承担百分之八十的责任,你把一个健康的只是短暂情绪消沉的人逼到死路去,你说她有抑郁症——抑郁症的单子是可以随便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