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被她卷成筒状握在手里,她默然看着许琛暮睡着,像是从前的三个月经常看到的一样,只是心态全然不同了,这次许琛暮是为她被砸昏过去了——信任错付,只有许琛暮申诉怨屈,她给许琛暮揉揉鬓角,却意识到指尖颤了颤。
许琛暮睁开眼睛看她。
“你……醒了啊,想吃什么。”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掩饰了心情剧烈起伏,微微掖了掖被角,却发现许琛暮看她的眼神分外陌生。
心里陡然一跳——她蓦地咬紧牙关,露出笑来,轻盈地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重新问了一遍,可许琛暮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她。
“许琛暮,别吓我,你好些么?”她凑近了去看那厮,鬓角的汗濡湿了头发,眼神清亮,只是有些迷惘。
“你应我一声……”
许琛暮看着她,微微失了神,外套搭在椅背上,藏蓝色的套头衫上有几处暗色的污痕,面前的女人蹙着眉头离得那样近,她想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如释重负,微微探过手,去抠了抠她身上的污渍,才发现那不是污渍,是水滴在上面,因而显出的暗斑,手僵了僵,被捉住了。
“哪里不舒服么?”
“想喝水。”她裂开一个微笑。手指动了动,就被塞回被子里去,嘴边就凑过来了一个勺子,水漾着光粘到了唇边,她舔了舔,小口地含了水,咬住了勺子不肯松开。
“怎么了?”陆琼给她擦擦汗,握着纸巾的手哆嗦了一下,贴在她额角,许琛暮面色红润了一些,不是那样苍白的颜色,她略微松了一口气,擦擦汗,凑过去再瞧瞧,许琛暮眉眼都溢出笑来:“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忘了你——”
她蓦地鼻子一酸,背过脸去,深呼吸几秒,才扭过头。
许琛暮已经自己拿了勺子放在一边,把整杯水灌进去,掀开被子,有力气许多了,四下寻自己的
鞋,寻不着,脚边有一双手探过来,丢过鞋子来,她于是笑嘻嘻地穿鞋,可有些害怕,生怕陆琼呵护过头给自己穿鞋,自己还不是全无自理能力,忙不迭地穿鞋起身:“我要走了。”
“去哪里?”
“回家,我还没吃饺子呢……”许琛暮精神抖擞地振振肩膀,“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不是?”
“……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什么都发生了,她重新面对了自己所信任的人,她面对自己过去最信赖的东西被打碎的过程,目睹自己的过往被否定的过程,她是正常的,许琛暮不是在安慰她,她说的都是真的,今天,许琛暮记起了她自己的名字,许琛暮三个大字成功记起来了,许琛暮还记起了许多,从星期日开始,到今天累积起来的东西都喷薄出来了,代价是又被砸了一次,自己的心理活动被一带而过了,因为没有什么需要讲明,没有什么需要阐释,从过去开始,她就一点点地让心里的天平往许琛暮这里倾斜,这是愈了解就愈令人着迷的女人,所谓今天一切的崩塌,都只是提前了而已——
而从前对许琛暮的误解和患得患失,都渐渐地消失了,像是一笑泯恩仇的快意,许琛暮笑起来缠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就知道许琛暮把这一页翻过去了,自己无须背着这一个沉重的愧疚的包袱,这不是爱的本意——
而唯一值得铭记的只有今天许琛暮坐在那里包饺子的温和样子,她们说起了结婚说起了生活,她许诺她去拍结婚照来看,像是个安慰,心底的连结比那红本本的外在有用许多,虽然如果可以,她也想要那个红本本……只有这件事情值得被人记忆,像是第一天她在树下的长椅上亲吻许琛暮,像是第二天在大雨里许琛暮大声说我喜欢你,像是第三天她从大街上把离家出走的许琛暮带回家去,像是第四天坐在空无一人的鱼塘边安静垂钓最后嬉笑着回家,像是第五天拿到刻着自己名字的钥匙链后知晓心底温柔的秘密,然后是今天,今天是第六天。只有这些是值得记忆的——
“我们去拍结婚照——”许琛暮摊开双臂似乎展望未来一样,“等明天,我们好好布置一下家里,那里太冷清了,总是冷色调,我早就想改了……”
“好。”在那之前先去看医生,确认可以离开再说。
家里啊,冷色调啊,以前的许琛暮似乎说过这件事情,现在旧事重提,她含笑允了,犹如自己身体也轻快许多,好像要飞上天一般轻盈,和许琛暮一起的轻盈,
“我们回去把饺子吃了。”许琛暮突然想起饺子来。
“好。”陆琼跟在她身后,挽着唇笑,像是新生一次,她还是或多或少有些怅然,只是那已经是尾巴了,早已散去了的,在余生只能是淡淡消亡的,她笑起来,什么都不说,任由许琛暮去构想未来的美好蓝图。
见冷风里她没有外套还活蹦乱跳,陆琼敞开了大衣拥了那厮进怀里去,好像热恋期一样,许琛暮蜷在她怀里笑得眉眼弯弯,眼睛明亮如晨星。
余生也一起走吧,她想,裹紧了大衣揽得更紧了一些,腰被人环得那样紧,好像生怕真的轻盈得要起飞一样。
“陆琼。”
“嗯?”
“嗯。”许琛暮如此说。
第81章 星期六:记忆归回
好像在眼前抹了一笔墨,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囫囵整个儿的黑沉沉地压着,愈发有些呼吸困难。
呼吸困难是因着胸口压着一只手臂——
她勉强辨认了一下,陡然间红了脸。
胸口皮肤相抵,身体的温度传递过来,滑腻的温暖的女人的手就在胸口放着,毫无意识地搭着,她攥着那双手,从胸口移开——
意识清醒了一些,现在还是黑夜。
她未着寸缕,在床上安静地躺着,身体开始有了知觉,一点点活动起来,这才感觉到下身有些异常——她的脸更烫了一些,仿佛吞了口火炭一般,缓缓挪着爬起身来,手臂无意识地挣扎着,啪嗒一声,拍到了床头柜,却摸到了什么东西,顺带也拍亮了床头灯。
光照流水倾泻而来,照在眼前,她攥着自己摸到的东西放到胸口,是一张照片的背面,写着几个字:于星期五。20:47
星期五?
她翻过正面去,是红底的照片,她蓦地想起了结婚照,只是与之不同的是,和自己的并排坐着的是个女人。
是好看的女人。
她顿时感觉很光荣一般,笑眯眯地将照片左右端详了一番,好像是很刻意去照了一样,同性去照这个总有些浪漫主义的意味,她将照片放回去,预备拍暗了灯重新睡下。
身侧的女人突然动了动。
拧过头去,女人一只手臂压在眼前,似乎很是困倦,声音也带着些柔和的慵懒,尾音拖出了性感的味道:“还早,凌晨一点多。”
“陆琼。”她轻声唤她,“我记起你了。你看。”
女人陡然一僵,手臂从眼前拿开,目光如炬注视着她。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接受了这惊奇的注视,像是得了偌大的光荣一般嘻嘻笑着面对她。
才笑了半截,像是被凭空掐断了,她眼前又是一个天旋地转,腰后一凉,被生生踹了下去。
“陆琼!你干什么!”她扯着半床被子有些狼狈地钻上来,陆琼却背过身子去了。
再记不起来你的名字,就把我丢出去。
陆琼记得许琛暮是这么说的。
只是没有记忆的时候,实在不忍心抛弃她一个人。
此番心安理得地睡着了,阖了眼。
“不要不理我啊……我是记错了吗?不可能的啊我记起来了啊,我还有什么没记起来的么……我们说开了就没事了啊……”许琛暮悄悄戳她的后背,沿着颈椎一路往下划着线条,央求陆琼理会理会她,可是陆琼不理会她,就那么安静地睡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瞪大眼睛,提了一口气,深思半晌,接着,就露出只有自己和陆琼能明白的笑意来,用陆琼形容为犹如智障的面容笑了一会儿,探手掖了掖陆琼那边的被子,自己这边窝紧了,再闭上眼来。
身上重新搭上了陆琼的手臂,环着自己的腰松松垮垮地搭着,相拥而眠,许琛暮睁开眼睛偷看她,悄悄说了一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