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你!mua!”
“吻你。”他想起来女人厚厚的涂着极艳俗的唇膏的嘴唇撅起来的那一刻,胃里不住地翻腾着,似乎为了安慰一般,他想起许琛暮来,许琛暮的嘴唇,他记得自己可以近距离看见她的唇是很久以前了,她没有化妆地站在自己面前,但是嘴唇还是红润娇艳如玫瑰花瓣,他想自己可能是美化了一些,许琛暮以前有撕嘴皮的劣习,一定是没那么好看的,可这张嘴就能吐出尖锐的辩论词,吐出数不尽的俏皮话,还能撒娇,虽然不是对着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从来就只是个小丑,许琛暮对他没有感情,但也不算做是玩弄,他想,许琛暮是尊重一切人的,他被所有人嗤笑看不起的时候只有许琛暮很是认真地注视他的眼睛,聆听他的观点,虽然他并不知道许琛暮嘲笑过他的诗歌——
他看见许琛暮撒娇,是对着陆琼的,他坐在小径旁的长椅上的读书,远远隔着五棵树的间距,那天似乎许琛暮买了一支口红,扯着给陆琼看——陆琼不看她,她就凑过去,将唇凑给她看,陆琼又扭过头不看。
许琛暮就大大咧咧地亲过去,印在陆琼苍白的唇上,增加了几抹红,气色都变好了许多,陆琼生了气,扭头不理许琛暮了,许琛暮就追在后面:“陆琼我错了嘛你原谅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看看你这样多好看呀是不是……讲道理嘛我错了我土下座……啊你要不要也亲回来啊我又不是想占你便宜你误会我了……”
声音甜得发腻,一听就不是正经道歉。
他无可抑制地想起被自己供奉起来的女神许琛暮,愈发觉得自己现如今被包养这是什么日子——可是没有办法,他就是要让母亲可以在医院呆得更久,这是一个孝子的职责啊……他没有能力去一下子挣那么多钱,就只好采取这令人不齿的龌龊手段,这世界都是笑贫不笑娼的,他无力着。
“你可记着不许去看你那个小记者了啊,女人就是要嫁对男人咯,工作受累什么的,你怎么会喜欢那种不听话的女人,看看她遭报应了是不是?”
……
“你说是不是?”女人追问着,似乎他不去指着许琛暮的鼻子狠狠骂一顿他就一定会对许琛暮旧情复燃似的,于是他艰难地昧着良心又说了许琛暮的坏话,像是许琛暮笑话他的诗歌那样:“是咯,她那样子满世界野,不会有男人要她的。”
“嗯,乖。”女人终于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挂断之后的短促忙音让他觉得分外痛苦。
他的诗歌和爱呢?他无法和这世界和解了,无法和自己和解,他叹息着将手机塞裤兜,转出男厕所要提起水壶来,陡然间愣了愣,他从镜子里看见了许琛暮的脸。
她垂着头但确实是她,袖口高高挽起来,洗了洗手,关掉水,抬起眼,看见了他,一时间蹙起眉头有些困惑,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何用那样悲切的眼光看着自己,一下子认为这是个变态——
凭借外貌和第一印象给人贴标签是不对的。她心里默念了几句,平等待人,客观待事,箴言重复几遍,转过脸来和和气气地问:“你有事吗?”
宋新山惊愕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像极了每一次的久别重逢,眼泪倒灌成河可无人怜恤,只能压下所有的情绪波动和委屈悲哀,有些难为情地拿起了热水壶,看见许琛暮把袖口放下,眼神充满疑惑。
“你还是没有记起来啊……陆琼带你来的吗?怎么会来医院?她生病了?”
支吾了半晌,在厕所里亲切问候许琛暮,蓦地觉得有些怪异,可这时候诗兴突然涌流起来,他想在这昏黄的灯里,揣摩女神的心意,他要在这世间极乱的风景里,寻到她的过往,她是太阳上的百合花——
“我好像认识你,可是我不记得了,你是谁啊?”许琛暮笑笑,打断了他对诗歌的酝酿,理着衣服的下摆,抬眼掠过这个男人,西装笔挺,发型整理得很有精神,文雅和俊秀的有旧文人的风度,但是眼神是很疲惫的,胡子也没刮,这张脸好像出现过,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冒出一朵百合花来,还有红彤彤的太阳,这联想颇有些怪异,于是她心底轻叹着否决了自己所有试图论断什么的想法。
“我叫宋新山,是你的——朋友。普通朋友。”宋新山走过去洗手,他没上厕所,可表示礼貌还是洗了洗,热水壶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呆着,从镜子里打量她,“陆琼没事吧?”
“她没事,是我撞到头,就过来了。”许琛暮对陆琼还是充满怨怼的,提起来的语气有些酸涩,可是宋新山没听出来,讪笑着:“那你有没有事啊?”
“当然没有——说起来你到这边是……”
“我妈——”宋新山噎了几秒,整理整理思路,拿起了热水壶,“你方便的话我们出去说吧,在这儿不合适是不是?你也不喜欢这地方的吧!”
“我以前经常在医院的厕所听见有人发脾气,有人哭,有人死命地抽烟,有人在厕所待很久不肯出来,这世界上的厕所很多都其实很有意思,百态人生么,不过我应该没什么事——”许琛暮想起陆琼说她去买饭回来让自己等着,心底有一点小小的任性,就不肯顺从陆琼,“走吧。”
对陆琼自己又为什么生气呢,她把这些概括为模糊的记忆使然,她把最想表达的东西吐出来了,不吐不快,犹如解脱,她记得陆琼极其依赖唐益,唐益就像个阴影,阴影是一个怪兽的形状,永远蛰伏在陆琼身后伺机而动,而这个阴影同样笼罩在自己和陆琼身后,她想自己愤怒这件事以外,还在愤怒着什么,就像是自己所说,她总是信任唐益超过自己——
算作是吃醋。但是比吃醋更加严重一点。
一路默然听着宋新山的叙述,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他们在一间病房里停下,里面只有一个老人躺在那里神态平和,呼吸机的管子通上去维持呼吸,除此之外毫无生命特征。这是宋新山的母亲,得了重病,到头来只能用这个机器维持“活着”的状态,不能说话不能吃饭,睁开眼都不能,也没有任何感觉,和死无异。
“我来看看她,就是,好歹算是本分,这病熬了这么多年,该伤心都伤心过了,我挺大逆不道的,看她现在这样又难受,可谁敢把这管子拔了?拔了我就是谋杀我妈——”
第73章 星期四:老妻老妻
陆琼提着饭盒看着空下去的位子出了神。
许琛暮注视着宋新山的母亲,蓦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在墓前站着的时候突然想着自己站在墓前是有一定使命的,为了记忆重逢记忆,为了观点碰撞观点,生活将继续坎坷悲欢一路跌宕起伏,逝者已矣,在这里插着管子以人力撼动没有灵魂的身体算是什么呢?
没有记忆,是死的样品。
和从前的那个宋新山的母亲毫无关系,除了躯体以外。
“她有记忆吗?”恍恍惚惚,她这样问道,一时间愣了神,为何是这样在意记忆的呢?记忆带给自己什么吗?如果没有记忆,自己就傻白甜地跟着陆琼就好了,有了记忆反而让徒增苦恼。
可是她骤然间就给自己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她想,人很傻的时候也是快乐的,有吃有穿能吃能拉就是幸福的,那样最低等级的快乐,若是他有了智慧,就看得到这宇宙的浩瀚,看到这世界的广博,看到沧海看到山川,就发现自己是这样渺小无知的存在,就会觉得痛苦——可知识带来的幸福是比吃饱的幸福还要磅礴的幸福快乐——
所以虽然记忆带着一大部分的苦痛,可总比无知着快乐要好很多,苏格拉底的快乐和猪的快乐是不一样的,她还是舍不得自己那些美好斑斓的记忆,舍不得,就忘不掉,只是记不起来而已。
“没有——”宋新山颓然坐下,双手搭在膝上,他默然垂着头,“今天看见你很高兴——”
“唔。”
“我一直想,如果你没有碰见陆琼,你是不是就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
谁?谁和你一直在一起……
许琛暮这下精神了许多,把眼底的惊诧收敛了起来,这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看这语气,像是……像是以前在一起过啊……
她陡然间有些害怕,难不成是自己出轨之后陆琼才对自己那样不信任么?可是脑子里囫囵了一遍事实,这是不对劲的,她脑子里不曾有过自己背叛陆琼的事情存在,她相信自己是不会的——
险些就被宋新山迷惑,若是真的信了自己就得端起陆琼的照片给她烧香磕头请求宽恕,脑子里上了上油就开始转动,注视着宋新山的母亲:“你打算就这样放着她么?”
“不然还能怎么办?”宋新山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放轻了,舌尖抵着上膛好像轻轻地呵护着什么,生怕说重了就是对许琛暮的亵渎一样。
“我不知道啊,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许琛暮成功岔开了话题之后就不再说话了,她想陆琼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她会找自己么?她会觉得自己跑了之后大家就说再见了么?如果报警了怎么办呢?她会着急么?满脑子设想,可是哪个也不大准,她想自己鼻子痒痒的,像是马上就要像匹诺曹一样长长鼻子了,她撒了谎么?她没有,她什么时候撒谎了?她可从来没说过自己不能跑了,再跑了就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