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方飞来一支冷箭,不深不浅地插进他的右肩,刺痛袭来,他双目通红抬手将箭生生拔出,扔在地上,又引起周遭一阵怵然。
“这这……这还是人吗?!”
“大家都看到了,他连痛感都没有,他就是一个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的魔头!”
“大家冲上前,杀了他!替我们的祖辈报仇!杀了这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众人心中腾地烧起一把火,为首的几队人拔剑冲上前——顾谋将烛阳剑扔在地上,用灵力凝出一把白剑,挡住蜂拥而上的攻击,无数刀光剑影在眼前掠过——几支冷箭再次从高处飞来,顾谋分神一剑拢收挥开,一名离得近的修士得了空子,一刀劈向他的腿,却只削掉了他的一片袍摆,精妙得有些刻意。
就是这片袍摆,临近足根的位置,小小一片,暴露出一片脚踝,隐约可见模糊的红色。
顾谋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迸发,将那人的弯刀一夺,回手一刀劈在他的胸膛上,这一刀割得浅,却仍破开了一层皮肉。
“啊啊啊啊好、好痛!救命啊!陈仙君杀人了!杀人了!”被劈的那名男子倒在地上,痛得捂着胸口拼命往后逃。
这是进攻的修士里头第一个见血的,男子的朋友手忙脚乱将他扶起,众人气红了双眼却只得连连后退,生怕自己也送了命。
正值凉爽的初秋,顾谋夜晚出战穿得单薄,又听从玉书白的话,没有穿上袜筒,一阵清风袭过,将薄薄的袍摆掀起来,露出整片脚踝,细细的足踝上戴着一条红色的“足链”。
……足链?
不,这不是足链。
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一道古怪的符咒,细细地绕了脚踝一圈,血一样猩红,十分醒目。
众人疑窦丛生,愣了片刻,开始纷纷议论,有见多识广的惊声道:“这似乎是……冥界的文字?”
“真的假的,他为何要在脚踝刺上冥界的文字?”
比起细致的去想为何在脚踝上刺字,他们更好奇的是为何要在身上刺字,古有云,九州大陆中刺墨多为刑罚,民间乃至三界都只有犯人身上才有。
……犯人?
顾谋甚至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心中却腾升起一股十分不妙的预感,他下意识望向玉书白,后者并没有参与群攻,而是离得远远的,站在司天阁所属的队伍里,一身干净。
他听到玉书白一声不加掩饰的惊愕:“这是……鬼步缠。”
众人再度安静:“鬼步缠?这不是……冥界的东西吗?”
“对啊,鬼步缠不是用来对付化妖的符咒吗……”
旁边的玉老一脸严肃,沉声开口:“这是地府的一种刑罚,专为背负着上百上千条人命的化妖所准备,这种十恶不赦的化妖一入地府便会被带去刺上一道符咒,名曰“鬼步缠”,一旦刺入肌肤,除非熬到转世投胎,否则难以去除。”
玉老解释完,无人起疑,甚至有读过些奇闻怪志、冥界史册的修士惊道:“这鬼步缠竟出现在活人身上,真乃奇事也!”
“难不成,难不成是顾谋吞了狼丹,走火入魔成了化妖,从冥界逃了出来?”
“一定、一定是这样,只有死去的化妖身上才有鬼步缠,顾谋竟然是化妖?!”
“他究竟是何时变成化妖的,他到底瞒着我们杀了多少人!披着天府之阁尊主的皮,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化妖!”
化妖……鬼步缠……这些字眼狠狠地砸在顾谋身上,他杀过的化妖多不胜数,却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他顾谋也会被冠上这两个字。
玉老粗粝的嗓音划破夜空,他镇定地下令:“各位仙友千万小心,这只化妖非比寻常,可谓是卧薪尝胆数十年,恐怕背后有着更可怕的阴谋,大家保护好年轻后辈,趁化妖重伤将其活捉!”
“如、如何活捉,他可是顾谋……”
“怕什么,这种丧心病狂的化妖,若是让他逃了,不知会出多少祸事!”
玉老高高抬手,颇有气势地扬声道:“大家不要惊慌,交由我们司天阁处理,司天阁弟子听令,活捉顾谋,上——”
可不论是司天阁,还是神水宫、镇元门,以及其他几家仙门都满怀怒火一拥而上,七百多人只为取一人性命,顾谋唇角一丝凄冷讽刺,在周身升起一道结界,将所有的进攻都挡在外面。
司天阁见状,即刻在出云山庄上方设下一道巨大的金色结界,将整个山庄都笼罩其下,任谁插翅难逃。
顾谋冷冷地看着刀枪相对的众修士,他们满脸憎恶、恨意,如果深究到底,其实里面对狼妖真正怀有父母之仇的人是少数,更多的是无冤无仇的同辈,有一些熟面孔,是曾经多次献礼却被他直言拒绝的,或是在他出席不多的仙谈会上搭话却被无视的。
他们一边恐惧,一边幸灾乐祸,所有人眼中都闪着不加掩饰的恶毒、兴奋、解气。
“束手就擒吧,怪物!”
“你这罪不可赦的妖怪,一想到你在我们上修界装模装样地演着除魔卫道的戏码,本公子就恶心得想吐!”
“姓顾的,你完啦!整日眼高于顶,你可曾想到会有这一天?”
“这该死的化妖,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条人命,杀了他!杀了他!”
顾谋冷眼看着这一切,周身的结界将一切兵刃阻隔在外,他没有理会这些疯狂的人们,对着司天阁的方向,干涩的喉结上下一滚:“好,我跟你们走。”
玉老打了个安静的手势,渐渐平息了周围的混乱,他有些意外,试探地问:“你说什么,这么快就……投降了?”
顾谋感到有些微微的好笑,讽刺道:“不然呢?不束手就擒,等着被这些蠢货乱剑砍死吗?”
顾谋觉得这种情况还能笑得出来,倒也不容易,不过区区凡胎□□,摆这么大的阵仗擒人,还怕我插上翅膀飞走吗?
“好,但我们怕陈仙君耍滑头,老夫希望你能自封灵脉,还在场各位一个安心。”玉老道。
“好。”
顾谋面无表情地照做,将一身灵脉都封住,手上的白剑没了灵力支撑,顷刻间化为虚无。
“他就这么……放弃了?”
“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大家小心,可别被他骗了……”
众人有些不敢相信,议论纷纷,玉老却很满意,他捋着胡子道:“你做的很对,少一分抗争,也就少吃点苦头。”
顾谋闻言并无反应,他只是感到无力,喉头弥漫着一股铁锈气,摇摇欲坠,千头万绪中无数看似平常的往事在脑中环环相扣。他的目光穿过影影绰绰的人群落在玉书白身上,后者的神情任谁来看,都是一副面对曾经信任的前辈竟是一名化妖而难以置信的样子,双目微红,无辜至极。
只有顾谋直直穿透他的眼底,看到了那眼神深处淬着毒的、难以抑制的狡黠笑意。
第88章 杀了我吧
“啪嗒。”
水珠有节奏地滴落,潮湿的气息充斥着鼻腔,夹杂着污血、稻草、脏水的味道,看得出这里原是一座水牢,地面被洗刷过,残留着一层洗不掉的血渍,像煮久了的药罐,颜色都洇了进去。
满壁锃亮刑具,让人望而生畏,水牢中央的铁架上“嵌”着一个男人,垂着头闭目不言,脸色苍白得不似活人。
“他不会晕过去了吧……”守卫用眼神示意同伴,小声道。
“不可能吧,刚才钩刀穿骨的时候,他可是一声不吭,要晕早晕了。”
说完,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仿若没有听到他们的话,正当他们以为对方真的已经晕过去的时候,水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刑架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少宗主,您来了。”
“嗯。”玉书白摆了摆手。
“是。”两名守卫立刻会意,恭敬地退下。
玉书白步伐闲散地走上前,一身金线白袍,环佩玲琅,干净得与四周格格不入,而铁架上的男人始终低着头,从这个角度看,玉书白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虽然不长,但是十分密,将眼神全都遮住了,他只好蹲下来,与他平视。
“这就受不住了,你比我想象中的弱了一点。”
听到他的话,对方连眼珠都没动一下,就像一尊雕塑,玉书白笑了一下,伸手将他的下巴托起,迫他抬头看自己。
顾谋的目光波澜不惊,却也毫无光泽,嘴唇苍白如纸。手指在下巴的盲区触到一片黏腻,原来是半干的血液。
“啊,这群没用的东西,定是他们怠慢了陈仙君,擦点血都擦不干净。”玉书白捻着指腹,微微蹙眉,起身就要出去拿人问罪。
“够了吧,你还要演多久?”身后的人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带着淡淡的凉薄。
玉书白的脚步一滞,转头看向他,面上笑容消失。
“出云山庄的那句话,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顾谋抬头看着他,目光没有一丝温度,“玉书白,你累吗?”
“……”
沉默半晌,玉书白转身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来,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手掌慢慢收紧,直到顾谋额头上的细汗越来越密,忍不住闷哼出声,才松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