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床上歇息了片刻,起来各自整理一番,换了干净衣裳,顾谋坐在床边,脸红得像火烧云,正准备穿鞋袜,却被玉书白制止了:“别穿,让我再看一会儿。”
顾谋脸上一烫,听话地放下袜筒,突然门板被人敲响了。
“陈仙君,誓师大会一炷香后举行,现下可有何吩咐?”
“没有,知道了。”顾谋道。
“走吧,陈仙君。”玉书白笑了笑,自然地朝他伸手。
心中涌上一阵暖意,顾谋借着他的力缓缓起身,出门的一刻还是主动放开了他的手。
他不要脸,玉书白还是得要脸的,若是让其他仙门看到了,恐怕接下来的几天都不得安生。
誓师大会按时开始,十大仙家排成竖列,不少男子都在偷看侧前方的神水宫位置。
神水宫是炼毒起家,最早期的一批是苗疆女子,与司天阁的关系很不错,最重要的是,神水宫不收男弟子,全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弟子。
和尼姑庵不一样,神水宫的女弟子们到了年龄是可以婚嫁的,比如西岩峰的徐夫人,便是师出神水宫。
此刻的玉书白,已然归位司天阁位置,站在玉晏溪身边,面色淡然。
“想必诸位也知道,近几年来化妖横行,防不胜防,甚至还有人堕入邪道,修炼些逆天之法,害人害己……”司天阁大弟子开始念道。
和往常一样的流程,但里面却加入了对浴鹭门化妖的笔墨,对于没有妖纹的化妖也介绍得十分详细,顾谋才发现,誓师大会也不全是废话,便认真地听着。
誓师大会终于接近尾声,司天阁弟子给每个人都倒了酒,众人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客栈的后方,也就是出云山深处,突然窜出一个庞大的身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朝他们直直冲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小孩子们惊慌逃窜,大人们被吓了一跳,立马拔剑上前。
那个“东西”在他们面前站定,众人才发现,竟是一只化妖!浑身雪白,连头发都是白色的,手腕和脚腕却渗着一圈血液,看起来似乎被镣铐关押过。
“大家不要惊慌,小孩退后!”
神水宫的女子们也各出奇招,使毒的使毒,用暗器的用暗器,却发现这只化妖通体像裹了一层鳞片一样,普通的武器根本无法伤他。
这种情况,顾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一言不发地拔出腰间长剑,朝化妖冲过去,在众人的注视中,不过三个回合,化妖便身首分离!
“喔……”众人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
“陈仙君不愧是陈仙君,我等甘拜下风!”
“多谢陈仙君,陈仙君真是太厉害了!”
“陈仙君剑如其人,果敢强盛,真是一代豪杰呐!”
众仙家纷纷赞扬,在他身边围成一圈,顾谋本很讨厌这样的场合,却在此刻,奇迹般地没有走开,而是抬头看向司天阁的方向。
玉书白还是站在那个位置,静静地看着他笑,清朗又温柔,顾谋也付之一笑。
身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挤到前面给他行礼,顾谋皱了皱眉,准备转身离去,突然感觉手上的剑躁动不安,甚至将他整个手都提了起来,顾谋险些没有抓住。
“这是怎么了,陈仙君的剑怎么自己动起来了?”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只见顾谋艰难地抓着剑柄,面上也带着同样的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顾谋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涌上一阵不妙的预感,接着剑柄脱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冲向天空!
与此同时,出云山深处也飞来一束红色的光芒,环绕着顾谋的剑,蓝红相交,最终融在一起,在众人的视线上方,变成另一把完全不同的剑式。
“......”顾谋瞳孔一缩,愕然地看着它,这把剑他再熟悉不过,上古神武,名曰烛阳,是……唐桀的佩剑!
第87章 曾经的学生
与此同时,周围的修士被这突然迸发的强烈戾气掀开数米远,修为低些的甚至感到喉头涌上一股甜腥……
“这……这是什么?”
“大、大家快看,那把剑!陈仙君手上的那把剑,与玄门史册上画的烛阳剑是不是甚为相似?”一个迟疑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众修士盯着那把剑仔细瞧了瞧,顿时感到一阵觳觫。
“这哪里仅是相似……明明就是同一把剑!”
“竟……竟真是烛阳剑,可那狼妖当年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难道唐桀没死,他又回来了……?!”
“救命、救命啊!狼妖又回来了!谁来救救我们!”
多年前的那场噩梦仿佛又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是十大仙门联抗战役的后裔,而他们的父辈母辈在一次又一次的大战中被唐桀硬生生撕开腹部,肠肚流出,那狼妖满手鲜血,从惨叫着的活人身上挖出灵核……
曾经的他们,都是亲耳听证、甚至亲眼见证了这一段历史的小孩,尚在牙牙学语的年纪,生活在祟雨与祟疫的恐惧中,朝不保夕。
哪怕不认得唐桀的相貌,也早将玄门史册上烛阳剑的样式刻入脑海。
这一刻,这些年轻人双目通红,纷纷拔剑,却又忍不住开始发抖,他们惧怕着……痛恨着……与唐桀有关的一切!
有抵不住恐惧的年轻人开始崩溃——“唐桀、莫非他就是唐桀!他其实根本没死,而是幻成另外一张脸,继续活了下来!!”
“不可能,若真是唐桀,不会这么多年都不露馅,那只狼妖性子乖张至极,怎么可能沉得住气?”有尚在理智的年长修士道。
“对……对,不可能是唐桀,他早就死了,唯有可能的便是那颗狼丹,传闻说那颗狼丹被封在了一个凡人身上……难不成……”
“难不成那个凡人就是陈仙君?!”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被冻结住了,陈仙君……顾谋……顾谋是元华大人的真传弟子,若这颗狼丹被封入顾谋的体内,他继承狼妖的神武又有何奇怪,这样一想,就完全通了!
怪不得在元华大人死后这些年来,他的真传弟子仿佛变了一个人,喜穿黑衣,冷面无情,修为却突飞猛进!
原来这一切都是拜狼丹所赐,原来一直受众人景仰的陈仙君,竟是第二个唐桀!
如同顺刀劈开的竹子,这份隐瞒在岁月中可怕的“事实”在众修士心中迅速蔓延,原来眼前堪称仙门第一的陈仙君,天府之阁的尊主,竟欺骗了他们这么多年……
“大、大家不要害怕,后退,保护好自己……”领头的镇元门宗主咽了口口水,组织众人往后退,眼睛警惕地盯着正中间的顾谋。
“说的对,不、不过是一把烛阳剑,又不是唐桀亲临,况且他身受重伤,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怕对付不了他吗……”
“大家后退,围住姓顾的,别、别让他跑了……”
顾谋站在由修士们围成的大圈中,耳边阵阵喧嚣,仿佛满目疮痍,那些或恐惧、或毒恨、或愤怒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齐齐聚集在他身上。
刺耳的杂音穿透静谧黑夜,吴钩高悬于上,薄雾笼川,依稀可见山岚环绕、千瓦万栉,它们无一不在告诉顾谋——
这就是你披沥战火、破釜沉舟,用一身伤痛换来的百姓平安。
眉眼神情却无理所应当的愤懑不平,像是被冻结住般平静,眼中仿佛完全看不到这些满脸恨意、大声讨伐的仙门修士……他蓦地转头,视线直直地落在不远处,与众人一起后退的玉书白身上——
百骸俱寒。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解释一切的答案。
玉书白一身淡金长袍,俊秀的面容在月光下愈显温润无害、眉眼乌黑,如同一块毫无瑕疵的璞玉。公然对上顾谋的眼神,待周遭的人注意到他们二人目光相接,逐渐安静下来后,玉书白才缓缓开口,金声玉振之明亮,清晰得一把冰碴:“陈仙君……你太让学生失望了。”
“…………”
“原来,你一直坚持使用灵力凝成的白剑,是为了隐藏烛阳剑的存在,经学生多次询问,才将“改造”后的烛阳剑拿出来,在此之前学生却一直以为它只是一把普通的灵剑。”
四周气氛冷凝如同冰窖,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陈仙君,我们这般信任你,你这戏演得可真是出神入化,作为曾经的学生,我只想问一句,你累吗?”
——作为曾经的学生。
如此轻巧地撇清了关系。
玉书白的嗓音清脆,一字不漏地传入顾谋的耳中,携着一把碎冰,破开皮肉狠狠嵌入,血液倒流,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冻结,心是寒的。
——就在刚才,他们还躺在同一张床上,做着最亲密的事,暖黄烛光下两个柔软的身体紧紧相拥,温情得让人心塌。
耳膜轰轰阵响,密密麻麻的针扎进心脏,舌根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眼前的一切使他胃液翻腾,疼得他想弯下腰,慢慢去消化这一切。
张嗣晨,张嗣晨在哪里?
顾谋下意识抬头寻找天府之阁的方向,却并未看到张嗣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