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牵住那人的手,心中便会填满一些。
究竟为何呢……罢了,不必深究。
“张师兄和玉勾长老去哪里了?”
“就在我们隔壁,放心,这种幻境他们常入。”
不过他自己倒是头一回进,眼下看起来也不足为惧。
坐了一会儿,矮桌前缓缓出现一个女童,不知道是飘着来的还是走来的,两人入幻境早有准备,所以看清了这个小童的容貌,是个小女孩模样,大约三四岁,圆润可爱,梳着小孩子的总角髻。
“你看,她也没有右耳。”
叶寻良突然笑了笑,一脸纯真地对顾谋说。
“胡说,本座定会还你一只耳朵。”顾谋心里一酸,握紧了身旁的小手。
女童长得十分精致可爱,一双大眼睛稚嫩纯洁,长睫毛,小嘴肉嘟嘟,像年画里的吉祥娃娃,抬起胖乎乎的小手示意他们品茶,两人端起茶杯将两杯茶各喝了一口,香气在唇齿间蔓延开。
“那杯胜矣?”
女童眯着眼睛对他们笑。
“此杯。”顾谋指着左边的茶杯,杯中的茶叶尖端发紫,清香扑鼻。
刹那间,女童的笑容消失了,道:“当真?”
“千真万确。”顾谋点点头。
只见女童的瞳孔陡然变细,三人身旁的景色开始变幻的时候,顾谋突然抬掌将一道本该属于外界的推祟符打进女童的身体里。
女童脸色一变,后退了一步,随即满脸惊恐地尖叫起来:“啊——!!!”
只一刹那,那原本有些无知无觉的女童便“活了”,被什么东西附体一样,一脸狰狞地扒在矮桌边沿。
“你们是什么人!!”
“你终于出来了,敬老板。”顾谋勾唇一笑:“用幻境里没有意识的小东西招待贵客,未免太没诚意了吧。”
“你们是谁!你们想做什么!”女童的声音恐怖又尖利,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你这忘恩负义的茶宠,成精后便杀了自己的主人,拿主人的尸身血肉浇养茶树,好生恶毒。”顾谋冷嗤一声。
“我没有杀他,你胡说!”
茶宠化作的女童虽然面容可怖,却仍有一丝稚气,他带着哭腔喊道:“是张亭柳,是那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主人当他是至交好友,而他却因嫉妒暗地里加以陷害,若不是他,我的主人也不会死得那般惨!”
“哦?说来听听,你的主人是怎么死的。”顾谋扣了扣桌子,道:“你要说的好,我们才能相信,敬琅不是你杀的。”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就算残忍也残忍得单纯,被人冤枉了便委屈得很,一股不服气的劲儿,便红着眼睛,讲述起他记忆中的那段往事。
大约在七十年前,是淮圻县最盛的时候,不少茶叶大户都靠着百亩茶庄发家致富,茶叶生意甚至做到了千里之外的临曦一带,只因妖变时期下过的那场祟雨并未波及这片茶山宝地,所以淮圻山的土地比其他地方的泥土更容易养出好茶树。
当时的县里,有两大品茗师傅,名头可谓家喻户晓,一位是张家的大公子张亭柳,家财万贯,长得那叫一个玉树临风,品性也十分不羁,十六岁就开始逛勾栏院子,风流成性,还好品茶的功夫没落下,不然早就死于他爹的藤条底下了。
张大公子身边有一名发小,关系很是亲密,从小玩到大,那发小正是淮圻县的另一大品茗师傅,名叫敬琅,传闻中敬琅的茶盘上有一只廉价的陶泥茶宠,小猪形状,还磕掉了半只耳朵,据说是他刚做品茗师傅的时候从别人手里捡来的,一养就养了十几年,后来有了些家业,茶壶茶盘茶杯都换成材质更好的紫砂,茶宠依旧是那只残了一耳的小猪。
第24章 自私自利小人之心
敬琅的性子与他的好友截然不同,温润如玉,风韵儒雅,为人也慈悲老实,待人随和,常常施以热汤给街头露宿的乞丐们暖身子。
敬琅的家境与张亭柳完全没法比,甚至在身份上还有些微妙的碾压,只因敬琅的大姨曾经在张家当过洗衣工,两人才偶然相识,从此以后张亭柳便常常来找敬琅玩耍,还喜爱捉弄好友,敬琅性子温吞,总是纵容他玩闹自己,两人在同一个茶道师傅的座下学习,慢慢地便一起长大了。
长大后的敬琅学有所成,对茶道的精通程度连张亭柳都有些比不上,几年后拿出亡父亡母留下的积蓄买了一间小茶庄,当时好友想出手相赠,却被他言词拒绝了,埋头将自己的茶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培育出了自己的茶种,开了间茶铺,日子也不像以前那样拮据。
有许多慕名而来的茶友或茶农向他请教种茶品茶的要领,他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人,甚至还将自己家的茶苗赠与种不出好茶的茶农,教人种树不收学费,常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一个挥金如土性子张扬,一个清苦节俭性子内敛,倒也处得十分融洽,张亭柳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略逊色于他的好友敬琅,甚至有人说他空有一屋黄金,肚中却无品茶之道,完全不如他那清贫的好友,张亭柳的妻子一直心有怨怼,但他本人每次听之,都一笑而过。
后来有一年,祁始国的国主举办了一个“茶王之争”的比赛,比赛以六个月为期,各大茶家的参赛人培育出属于自己家的新茶,再由使官护送至祁始皇宫,由皇帝与宫里有老经验的品茗师傅亲自品尝,选出的茶王便可入宫当品茗师傅的徒弟,继承衣钵,世代为皇族庇护。
这是何等殊荣,茶王落在谁的头上,光宗耀祖不说,还能名扬天下,于是各大茶家都关门闭户,专心致志地培育属于自己家的新茶,张家的老家主与祁始国的丞相有些渊源,财大气粗,在最后一个月花了重金,请来祁始皇宫已经返乡的一位品茗师傅前往家中坐镇。
敬琅也专心完善自己家的茶苗,在一次偶然的改变土壤后,他培育出了一种十分独特的茶苗,茶尖为红色,透着淡淡的金,炒出来的茶叶没有什么味道,但遇水一冲,便香的不得了,仔细品尝还有一股独特的檀麝味,是淮圻县其他茶叶都没有的味道。
敬琅十分开心,装了一袋炒出的茶叶去找好友品茗,请他帮忙起名,张亭柳尝了后连连称赞,直道一个月后的茶王非敬琅莫属!
二人商量片刻,将茶叶取名为红尖。
敬琅的大姨一家说他这种做法太危险,将自己的底透露给他人,若两人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友好,后果不堪设想。可是敬琅不以为意,他当张亭柳是可以信任的生死之交,不可能因为一个茶王的名头就对他行不利之事。
直到一个月后,敬琅和张亭柳还有其他几位品茗师傅都向祁始国的使官呈上自己家炒好的新茶,使官当着众人的面装箱封好,一茶一车,每辆车都配有两名守卫,赶着马离开了淮圻县。
张亭柳和敬琅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马车离开的第二天,敬琅和张亭柳在县里最大的茶厢品茶作乐,茶宠被浇了一身好茶,迷迷糊糊,舒服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主人落下了,可若不是她那日被落在茶厢。
——恐怕永远不会知道那件事的真相。
此时的张亭柳好像完全换了一张面孔般,阴恻恻地对旁边的随从吩咐:“叫我二叔派人去追敬郎的那辆马车,将车上的茶换掉,换成什么都行,总之不能是那红尖,现在立刻去!”
茶宠很想提醒自己的主人,奈何开不了口,只能编制了梦境灌入敬琅的梦中,可惜敬琅这几日不知什么原因,一天到晚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睡得也十分不好,茶宠编了好几个梦都没法好好和他说,直到灵力消磨殆尽。
一个月后,茶王的夺主揭晓,为张家所育的紫尖,名副其实。祁始国派来的使者却宣称敬琅用普通的碧螺春当新茶种参赛,视为藐视赛规,不把祁始王放在眼里,令其一家流放边境,三十年不得回乡,永不得再入茶道。
此话一出,一时间成为淮圻县百姓们茶余饭后的八卦,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置信,直叹敬琅想当茶王想疯了,自己培不出新茶种,竟用家喻户晓的碧螺春参加比赛,甚为鄙夷。
敬琅听完后捂着心口又急又痛,一口鲜血喷在茶宠身上,茶宠喝了人血,眼睛动了动,精气恢复了不少。
敬琅和家人临行前,将怀里的茶宠交给了送行的张亭柳夫妇二人,在临走前的最后一刻红了眼,摸着陶泥小猪说:“小茶呀小茶,今后我没有茶给你喝了,就让张兄好好待你吧。”
张亭柳接过茶宠,双眼通红地看着敬琅一家人穿着脏兮兮的囚服,像牲畜一样关在押送刑犯的木笼子里逐渐远去。
张亭柳回到府中,将茶宠一直带在身边,还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结果过了两天,茶宠便听见他派人上路去找敬琅,见那人轻装便马,手上提着个箱子,腰上还配了把刀,茶宠情急之下编制了一个幻境引入那仆人随身带着的水囊中,所以那仆人当晚还没找到敬琅,便死于幻境中。
这是茶宠第一次杀人,通过幻境吸食了凡人的精气,于是茶宠“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