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跪在他身旁的男子却与他外观截然相反,乌发墨眼,身形秀美,面容昳丽,一身素净的湖绿长袍,姿态也十分端庄有度,一双眼却生得自成一股风情,平视地面,长睫随着沧墨长老的话微微轻颤。
“我这一派正经的好徒弟,做了什么荒唐事你自己讲给陈仙君听!”
沧墨长老重重甩袖,竖眉瞪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徐千成却仍一脸正气地开始讲述,不一会儿顾谋便弄明白了,原来这徐千成几次入下修界接委派任务,三个月前便“勾搭”上了鄞州城某楼的风月人士,便是他身旁的这位面容绝伦的男子,名叫李侨官,从小在楼里长大,说白了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兔儿爷,哪怕解释得再隐晦也教人感到污了耳,但徐千成不觉得他身份低贱,自认与李侨官情投意合,还替他赎了身。
家境宽裕的修士给风月场所的小倌或女子赎身,也不是徐千成独一份的事儿,但大多数都是安置在家主的偏殿当个舞姬侍从,显少露面,而且这样做的门派多半内部行事荒淫,二十四峰虽做事张扬,却远远不及于此,更没有人将下界的娼伎之人带回天府山。
而徐千成的意思则更甚,请求将李侨官收入门内,将人带回山上便急吼吼地跑到沧墨长老面前跪下,一脸寻到此生良人前来拜见父母的样子,将正在品茶的沧墨长老气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师尊,徒儿昨夜翻了五遍门规,我派并没有禁止门内弟子双修之事,平日里也有不少各自寻组道侣的师弟师妹,为何徒儿想与一人长相厮守,师尊却百般阻拦?”
“那找的也是门内弟子!可你……你……你做的什么荒唐事,让你爹知道了,看不打断你四条腿!”
沧墨长老气得胡子发抖,碍于李侨官并非门内人士,他教训不得,便将那些腌臜字眼略了去。
李侨官低着头听到这话面色发白,跪得笔直,墨发铺了满背,垂在身侧的手攥住衣料,关节白得发青。
徐千成直戳了当:“师尊就是看不起侨官的身份,觉得他不配当二十四峰的弟子,这是偏见,侨官虽生于春满楼,但人的身世不是自己可选的,师尊为何不放下您的偏见,先试着了解一下侨官?”
见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大弟子一口一个“侨官”“侨官”,沧墨长老只觉得荒唐得有些不可思议,想到徐千成品性敦厚,为人也大气,如今却为了一个兔子爷不惜与自己的师尊冲撞,他便越发觉得跪在他旁边的那个绿衣美男心计颇深。
第18章 他是花满楼竹青公子
“偏见?”
顾谋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冷嗤一声:“这可太为难你师尊了,二少主怕不是平时修炼劳心劳累伤了眼睛,瞧不见仙门的祖制,天府山两家收徒皆要经过层层筛选,检验灵根,才开始分配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二少主从外头随便捡了个人回来,就想叫你师尊收下?倒不如收作自己房内,藏好。”
“那也不行!我二十四峰家风严谨,从未有过身份不正之人踏入,若今日之事发生在你门内弟子身上,你不打断人腿就算好了,还反过来劝我?”
沧墨长老瞪他一眼,对他说的那句“收作房内”颇为不齿,自家的天府之阁层层设立严谨,反倒怂恿他二十四峰往堕落里钻。
二十四峰有家风?
算了吧,虽无人明说,大家都心照不宣,门内随处可见双修之人,一对儿一对儿地从身旁经过,后山暖泉常年有喘息之声,道侣们要换寝舍只需自己挪铺就好,顾谋心里鄙夷。
二十四峰家训上并没有“禁止双修”一令,所以大多修士都靠这个钻空子,而天府之阁的开元老祖是道家出生,拂尘为器,重德性修养,门规明令禁淫、禁酒、禁斗殴,所以顾谋每次喝酒都上沧墨这儿。
徐千成连忙摇了摇头,急急辨道:“师尊,侨官不是徒儿从外面随便捡的,他有灵根,虽只是四品灵根,但、但他十分勤奋刻苦,已经自结灵核,这难道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吗?”
听到自结灵核,顾谋和沧墨都不免微微一怔,朝跪在地上的那人看去,眼里有些许讶异。
妖的内丹在丹田,人的灵核在心脏,没有灵核就不能炼剑修正道之术,灵核不是一开始就能有的,结核是入门修术的第一道课业,需要专人引导,才能在心口结出饱满正圆的灵核。
当然,自结灵核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很强的毅力,而且没有人指引还容易结得不好。
“师尊不信,可以亲自查探,侨官究竟有没有结灵核。”
徐千成言之凿凿,直接手心聚气贴在他的胸口处,一丝金光透过手指隐隐可见,是很合规范的正圆灵核。
李侨官任由他为自己验灵核,虽然样子温顺谦逊,却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缓缓抬头看了徐千成一眼,又低下头敛眸不语,只一眼便再次揪紧了徐千成的心,随即恳切地看向师尊。
沧墨长老拧眉道:“自结灵核……别以为老夫不知道,是你在旁辅佐而成罢!”
其实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信了他的徒弟,徐千成从来没和他说过慌,从小到大闯的祸都主动上报。
果然,徐千成急了:“真的是这样的!侨官真的是自结的灵核,徒儿以性命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你!随便一个青楼之子,便能教你以性命发誓,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我只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沧墨长老重重一拍桌,严厉斥道。
顾谋心里觉得无趣,便走到沧墨前面把公文往桌子上一放,挑了把椅子坐在一边看戏,伸手招呼门口的侍从:
“去仙株峰把叶寻良给本座叫来。”
“是。”
“……徐公子,不必为我如此,侨官得公子赏识已是万分感谢,公子莫要再为难长老了。”
一直低着头的李侨官突然开了口,声音却出乎顾谋的预料,他听说李侨官打哪儿来后,便觉得他应该是那种矫揉造作的男子,听他说话的声音却很正常,声音虽小,却很清晰平和。
李侨官脸色有些惨白,并非刻意装出来的,他能感到屈辱,但更多的是怕此番劳而无功,所费心思付之东流。
灵核的确是他自己结成的,翻阅了不少修炼古籍,好几次险些走火入魔,当他状似无意地像徐千成展现自己的灵核时,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大半。
李侨官原名李侨倌,是院里嬷娘从小给的名字,被徐千成赎身后便将“倌”字改成了“官”,仿佛改一个字,便能洗净这一身腌了十几年的风尘气。
李侨官是个聪明人,很轻易地便将自己打扮得出淤泥而不染之态,面上不施粉黛,发冠衣袍干净素雅,举手投足不带半点风尘气,清丽秀美,轻松骗过了徐千成的狗眼。
听他这样讲,徐千成心里抽疼,轻言安慰道:“不,你我二人好不容易才有今日,我徐千成认定了你,便不会轻言放手。”
李侨官苦涩地笑了笑:“已经足够了,侨官出身低微,从未奢求成为天府山的弟子,也不想让长老难做,公子心里有我便好了。”
“侨官……你如此懂事,教我如何放手……”
徐千成满脸心疼地看着他,甚至想伸手去触碰他攥得泛白的手指,被他轻轻躲过去。
沧墨长老望着他这徒弟二傻子的模样,两人苦命鸳鸯一样互诉衷肠,气的额头青筋暴突,嘴角抽搐,随手从桌子上捡了本谏文朝他二人用力一掷,但顾及李侨官是外人所以没往准头里丢,没打到堂里的人,却殃及了刚巧出现在门口的叶寻良。
叶寻良一脸惊讶地捡起脚边的公文,抬头便见沧墨长老一脸怒火,最后看到坐在一边托着下巴朝他挑眉一笑的顾谋,才面露喜色。
看着门里这诡异的气氛,叶寻良不敢贸然踏入,只在门口拱手行礼:
“见过师叔,陈仙君。”
“进来吧。”沧墨道。
叶寻良走进来,才好奇地看地上跪着的那二人是谁,一个是清净峰的大弟子,见过两次,长得很特色,另一个好生面熟……
李侨官也颇为惊愕地盯着他,仿佛不敢置信,嘴里喃喃着:“师……叔?”
待脑海中完全认出这人的容貌,叶寻良也愣住了,内心如一道雷鸣劈下,浑身犹如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第一次生出转身逃走的想法……
顾谋首先发觉不对劲,看了看他二人,道:“你们认识?”
叶寻良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细密地出了一层,眼中里掩饰不住的慌乱,哆哆嗦嗦着不敢开口。
他……怎么会到这里?
沧墨长老也疑惑地看着他们,只见顾谋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你们,怎么会认识?”
叶寻良怎么会认识这种地方的人,难不成……
叶寻良为什么半个字都没和他提起过?
跪在地上的李侨官抬头看了看叶寻良攥得发白的手,开口小心翼翼道:“他是春满楼的……竹青公子。”
平地一声惊雷!
叶寻良像被电打了一般,整个人弹了起来,猛地扭头看向他,眼眶发红,泪水直直落下,爬满了整张脸。顾谋、沧墨、徐千成三人都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