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师叔。”
顾谋:“…………”
沧墨笑眯眯地看着他。
顾谋深吸了一口气,道:“煮茶唤那茶童便是了,不必叫他再跑一趟。”
沧墨配合地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叶寻良煮的茶特别好,我想叫你尝尝,也好知道那孩子还是有一技之长的。”
顾谋淡色道:“那便……尝尝吧。”
“你且继续说。”沧墨脸上笑容如春风般和熙,心里却笑得差点背过气,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的那种。
“是这样的,五日前我用锁妖袋装回来的那只蟾蜍精,现在正困在锁妖塔里,只是它怎么也不愿听道狱的教化,一直妄图挣脱缚妖锁,那妖怪虽然为祸人间,却也没将那些乞丐们害死,罪不至死,直接拔了妖线丢进熔魄炉未免过于残忍,有违妖道。”
沧墨长老挑眉道:“你就为这事儿找我?”
当年师明华带着他接委派的时候,当着他面儿处理过的大妖小鬼可不少啊。
“是……确实不知道怎么办,我也是第一次独自一个人接委派,遇到这种品性低劣脾气倔强的妖怪便不知如何是好……”顾谋一本正经地请教。
说着,门口进来一人,还是昨日那身打扮,明朗又俊俏,叫顾谋还没说完的话生生止住了。
“师叔。”
叶寻良眉目开朗地朝沧墨行了一礼,又对盯着他的顾谋也行了一礼,道:“陈仙君。”
顾谋愣了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四个字:“无须多礼。”
沧墨长老“哗”一下展开扇子,道:“寻良呐,陈仙君渴了,帮我们煮一盏茶吧。”
顾谋皱着眉头,瞪了沧墨一眼。
叶寻良低眉道:“是。”
上前取壶取茶叶。
顾谋偏头看着他在茶盘上的那双如灵蝶般翻转的白皙手指,骨节纤细分明,肌肤如脂如膏,洗茶倒汁的动作煞是好看。
顾谋真觉得有些口渴了,便挪开了目光,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沧墨长老你看该怎么处理。”
“这事儿好处理得不得了,跟你师尊学的东西都学进狗肚子里了,这蟾蜍精不愿悔改是因为他压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没将锁妖塔当成一回事,又教你挑破毒腺所以气急败坏,你且先毁去他二百年修为,直接禁锢在塔内五十年,我保准他第十天便会认错,然后再叫他每日抄五遍般若波罗蜜心经,抄满五十年再放。”沧墨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说。
“……原来是这样,顾谋受教了。”他一脸认真地听完,点了点头。
沧墨:“……”
顾谋无意识地搓了搓手,道:“那……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哎,别急着走,留下来喝杯茶呀,寻良师弟煮了半天呢,就为了给你泡杯好水解解渴。”
“那……好吧。”刚离开一寸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第17章 清净峰闹剧
茶香四溢,满室芬芳,叶寻良将茶杯小心地端放至顾谋的桌前,低头时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情意颇深,面色却又平淡如常,叫他心里不知为何像被挠了不轻不重的一下似的,有点痒。
“尝尝。”沧墨笑道。
顾谋点点头,抿了一口茶,果真唇齿留香,他不会品茶,只觉得味道香醇,应该不是差的。
“还有啊,我发现寻良这个人,虽不通文武,却对茶叶酒水这些很感兴趣,学起来也十分快,如今已经亲自酿下了三坛竹叶青,你最喜欢的,就封在酒室。”沧墨摇着扇子笑呵呵地说。
顾谋皱了皱眉头:“你教他喝酒?”
随即看了叶寻良一眼。
叶寻良抿了抿唇,道:“没,我喝不了,一喝就困……”
顾谋弯起唇角,道:“你长大了,喝点酒没什么不可以,喝前记得温一遍,适度就好。”
叶寻良也笑了笑,点头:“嗯。”
从那天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就这么由莫名其妙的僵硬又莫名其妙地缓和起来,顾谋回到天府之阁就开始坐立不安,瞪着眼睛熬了五个晚上后,脸也不要了,继续往二十四峰跑,拿各种欲盖弥彰的理由搪塞沧墨长老,而沧墨每次都会笑呵呵地叫上叶寻良给他们煮茶温酒。
平心而论,顾谋虽然瞧不上叶寻良没有灵根,但却喜欢他在身边的感觉,因为他从二十一岁那年开始,身边再没有可以说话无需顾忌的人了,只有叶寻良这个傻子,叫他做什么听什么都一副懵懂的样子,如今进了二十四峰门,变得愈发懂事起来。
再也不会瞧见他无端哭闹,也不见他伸手要抱,更是学会了打扫房间叠衣整被,只是二十四峰一向奢靡,脏了的衣物外袍都有婆子清洗,便叫他很难瞧见小少爷亲自打水浆洗的模样,但光是在脑子里想想,便十分不适应。
过了几日,张嗣晨来了九曲水泗,道:“那蟾蜍妖已经自愿伏法,开始抄般若波罗蜜心经了。”
“知道了。”
顾谋倚在藤椅上,神情恹恹的,好像前几日为了这事亲自跑一趟二十四峰的不是他一样。
张嗣晨静默良久,道:“尊主若是喜欢二十四峰的叶公子,将人接过来便是,这边药灵堂也缺个抓药的。”
“……喜欢?可笑。”
顾谋抬起一只眉毛看他,淡笑道:“不过瞧他乖巧有趣,消遣日子罢了。”
还有竹叶青。
不知道叶寻良的竹叶青酿得如何了。
天府山有两大仙门主家,关系甚密,北为天府之阁,南为二十四峰,而二十四峰这个名字取得甚为贴切,真的是由二十四座大大小小的山峰组成的,由四位长老掌管,丹清长老的仙株峰盛产奇草仙植,灵气充沛,山精鬼怪众多,玉勾长老的主峰冷泉峰也是疗愈为主,逆炎长老的西岩峰则盛产沙怪,平时其他峰的庭屋修建都由这些被驯化的沙怪们来砌砖糊墙,而沧墨长老的主峰是清正峰,弟子最多,整座峰从山腰到山顶都长满了翠青的竹子,一眼望过去比仙株峰还绿。
“尊主,你在想什么?”张嗣晨发现他又走了神。
“没什么,师兄,你喜不喜欢竹叶青?”顾谋笑了笑:“过几日随我去二十四峰喝两杯。”
“不敢沾酒,怕带坏了嗣润,那小子可鬼得很,不能叫他知道沧墨长老又酿出酒了。”张嗣晨抿嘴笑道,婉拒了他。
“可惜了。”
那可并非沧墨长老所酿,不知是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叶寻良虽然没有灵根,还是半个聋子,但仙株峰里却没有什么人以此取笑他,丹清长老待他也很好,那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年轻时迷恋药理研究,到了五十几岁才修成金身,虽相貌不再英俊,但周身总是飘着药香,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丹清长老对二十四峰的学服其实意见很大,说看着十分浮躁,不雅正,可是耐不住顾小墨和孟玉辞两人实在喜欢,还有逆炎长老的漠不关心,学服便这么定下来了,瞧得他眼疼了许久,天天念叨着隔壁天府之阁的学服看着多干净多大气,沧墨就喜欢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看得人头晕,直到看到出现在他面前叶寻良时,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不是衣服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叶寻良被分到药房做事,每天要干的活就是分拣药材,偶尔和师兄们上山采采灵株夜露,虽然不能修炼法术,但也明白了许多修道的学识。
他长得好看,人又单纯,性格也好,所以几乎整个仙株峰的师兄师姐们都让着他,跟供佛一样,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有时他背不出药理被罚抄书,都有几个师兄翻墙进来陪他解闷帮他抄书,叶寻良长这么大从没感受过这种同窗学子兄友弟恭的滋味,愈发觉得自己生活幸福,比在叶府的那十几年过得充实有意思多了。
只唯一不好的是,老是见不到顾谋,有时沧墨长老传人叫他过去,他手忙脚乱地放下手头的活一路疾走,满怀期待地进门却没看见那人。
沧墨长老瞧着他耷拉耳朵的模样,忍不住笑:“平气,我教过你的,对顾谋不要总是面露急色,他心里有你,自然坐立不安。”
“是……弟子记住了。”叶寻良捏着手指小声道,瓷□□致的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
临近初夏,蝉声阵阵,热风徐徐。
这天,顾谋批了几条下修界上来的谏文,准备挪一部分给二十四峰处理,怕沧墨长老说他贪懒,特意将复杂的几条要点用笔墨细细勾好,拿在手上往清净峰走去。
刚走到外厅,一只脚还没踏进去,便听见里头沧墨长老略微愠怒的声音:
“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
顾谋心里一紧,隐隐有个不好的念头,快步朝内厅走去,看见正堂地面上跪了两个人,其中没有叶寻良,才舒展了眉头。
沧墨长老庄严地坐在正上方的老黑檀木椅上,一脸肃穆威严,见顾谋抱着公文走进来,只偏头示意他自己坐,一句都不想多说。
场面有种莫名其妙的尴尬,顾谋有些惊讶:“这是什么情况?”
堂下跪着的其中一人,是沧墨长老的大弟子徐千成,西岩峰的二少主,模样与逆炎长老生得有七分像,额方脸正,双目熠熠,皮肤略粗,典型的将军面相,平时显少四处走动,没见过几次,只记得今年应当已经二十几,见他进来便向他问安:“见过陈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