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妾侍倒是有几分胆色,正色道:“不论公子隐为何上门,王爷在这里便躲得过去了么?不如先好生招待着,觑情形再做打算。”
静王怂得在榻上缩成一团,涕泪俱下道:“我不要见他!”
那妾侍指挥下人,勉强将静王拾掇成个王爷的样子,强拉着他出门道:“王爷贵为皇子,难道还要被个官伎的私生子看扁了?”
“他想拿捏谁,还不是易于反掌?”静王嚷道:“他连父皇和前太子都敢顶撞,我又算个什么东西?”
那妾侍颇看不上他身为皇子,竟然这般妄自菲薄,冷笑道:“殿下又未曾做下什么亏心事,怕他做什么?”
静王沮丧道:“二哥活得如同圣人一般,都不敢道无瑕,我又哪里来的自信,自认自己白璧无瑕?他想收拾我,小错也能被他拿住!”
那妾侍叉着腰道:“今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王爷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一边指挥着下人给静王换衣,一边唤了侍卫来将沈瑄拖了出去。
静王不肯出来,沈梦寒已然吩咐了静王府管家备鹿肉,又钦点了叫从前的醉仙居大师傅掌厨。
管家不敢怠慢,未待静王嘱咐,便先行备了好酒好菜,着下人仔细招待。
缪知广亦狐假虎威道:“我们公子不饮酒。”
管家陪笑道:“这茶亦是好的,是今年方才摘的秋茶,闽中快马加鞭送来,摘下不过十日。”
沈梦寒微微颔首。
他目光跟着谢尘烟,见他多拣了几箸水晶肘子,不禁微微含笑。
管家察言观色道:“这肘子是从前京口寻香楼的大师傅做的,只选黔中道的琵琶猪,且要运抵金陵现杀,低于五十斤,高于六十斤的通通不要,只留这肘间三分肉。”
沈梦寒冷笑重复道:“寻香楼?”
这小小一片肘花便要花这样多的功夫,这静王的确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做到了极致。
那管家道:“是,他来王府掌厨,寻香楼便关了。”
言语间战战兢兢,显是也反应过来这事做得不大地道。
沈梦寒随意点了一样看起来最寻常的道:“这个呢?”
那管家躬身道:“这汤头是十二珍熬的,豆花是梯产的头播黄豆,只取最早收成,豆子用高汤浸过,一斤筛出一两,再点卤。”
沈梦寒笑道:“又是何十二珍?”
“滇南火腿丝、浙东冬笋丝、太湖银鱼丝、寒地木耳丝、鲜白蘑菇丝、琼州鸡鸡丝与蛋皮丝、东海紫菜丝、渤海海参丝和蛭干丝、南洋燕窝丝和鱼翅丝。”那老管家战战兢兢回道。
谢尘烟咋舌,不禁好奇地去拣了一些。
沈梦寒道:“如何?”
谢尘烟仔细的品尝了一番,皱眉嘟哝道:“这不就是大煮干丝么……”
还讲得那么夸张,一年四季,天南海北的。
小花闻言本是惊叹不已,尝了一尝却也附和道:“真的诶……”
沈梦寒微微摇了摇头。
劳民伤财,便只为这寻常人尝不出的一点口感。
见沈梦寒不再讲话,谢尘烟一边不停地向嘴里填东西,一边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们家已经很好了,也不缺什么。”
沈梦寒失笑,他算是知晓了,谢尘烟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人间富贵乡,开始偷偷嫌弃起隐阁又小又穷了。
还要变着花样温言安慰他。
静王已行至饭厅门外,闻言脚步便一顿,那妾侍在他身边冷静道:“今日公子隐问了什么菜色,点出了什么人,多瞧了几眼哪个物件,明个将这些人与东西一交送予了他便是。”
静王尚有些犹豫,那妾侍揪着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我的爷,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
静王被自家妾侍推搡着上前,遥遥向沈梦寒一礼,恭恭敬敬道:“七哥。”
这一声“七哥”唤出了口,静王心上便悄悄松了一口气,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比沈梦寒晚出生了那么几日,又庆幸自己一心好吃懒做,目前还从未做过任何得罪他的事。
这声“七哥”如今叫得可谓是百转千回,涕泪俱下。
心甘情愿。
沈梦寒似笑非笑地觑了他一眼:“叨扰殿下了。”
并无起身还礼的意思。
龙生九子尚各有不同,同为沈卓之子,静王亦算是朵奇葩,他不到弱冠之年便封王建府,并非是如肃王、安王一般的功绩,乃是因此人贪于口腹之欲,喜好搜刮各地美食名厨,沈卓将其早早打发了,免得其宿在宫中,阖宫不得安宁。
迄今看来,亦不算大过,沈梦寒不打算为难。
静王府上下胆战心惊地伺候了数个时辰,待到谢尘烟诸人酒饱饭足,沈梦寒方才起身告辞。
静王将他们一行人送出门去,直至隐阁的马车徐徐离开,至前方巷口转了一个弯便不见了踪影,还有些摸不到头脑。
第五十四章 空谷足音
落叶似乎一夜之间挥别了枝桠,萧瑟清冷的冬日如约而至,恢宏的城池少了些绿意点缀,无端显出几分寥落来。
偌大一个宫城内除去呼啸的风声外寂寂无声。
沉闷肃穆。
燕帝即位二十四年,皇权空前集中,他正值壮年,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这一病,倒是将南燕一积数年的痼疾顽症都激了出来。
如今他病着,奏章陈表依然雪片一般飞向御前,这偌大深宫朝堂,竟无一人可分担重任。
肃王重将之责,临阵不可擅动。
定王守着水军后方,亦不能动。
静王无能、五皇子久病、九皇子年幼。
若是太子仍居东宫,一国储君,以其品貌,以其心性,足以当监国之责。
可沈卓一意孤行,沈玠只能碌碌于袁州一院,守着已有七个月身孕的云氏。
好在赵阵亦似乎接受了护卫废太子的职责,尽心竭力,袁州委实高枕无忧。
而安王……
安王自幼有城府,十四岁起便赴明州海州,一直领水军事,在军中亦有威望。
与肃王沈璋不同,他因军功得燕帝器重,却又因心机城府为沈卓不喜。
他未曾为难沈梦寒,沈梦寒便也敬他三分,毕竟得罪一个伪君子真小人,比得罪一个真君子要危险太多。
若是沈卓属意安王,却是万万不可的。
此人气量极狭,若是他做了太子,那南燕便无沈玠沈璋的容身之地了。
这一次燕帝没有为难他,暖辇一路抬进了长安宫。
整座宫苑似乎都随着沈卓突如其来的重病而颓败了。
沈梦寒知道,以沈卓之心气,功败垂成,必定是不甘的。
与北昭一战,沈卓元锋皆筹谋十数年。
沈卓雄心勃勃,一直通过沈梦寒与草原铁骑暗通款曲,意图吞并北昭,一统中原。
而元贺亦暗示过他,元锋也同样通过质子勾连倭国。
这亦是沈梦寒未曾着意调查安王的原因,既然倭国有意与北昭有交,那来犯便是迟早之事。
这一战,如无意外,很可能还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如今沈卓这一病,结局更是难料。
他在殿外脱了大氅,缓了一缓,去尽寒气方才被引进暖阁,那服侍他宽衣暖身的女官,正是上次他随意指派的那一位,她气质不凡,沈梦寒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那女官敛目垂眸,目光始终向下三分,平和又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些琐事,信手拈来,不急不徐。想必平日里,也是这长安宫中深受倚重之人。
她引帘请沈梦寒入内,徐徐一礼。
暖阁中,竟然只有他们三人。
沈梦寒恭敬地行了大礼。
从前无功尚可强硬,如今有功,反而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与曲意。
他这样的地位,不功不过,或是适当小过方是容身之道,出色易被诸皇子忌惮,小过燕帝于情于理都会替他遮掩。
因而他南归这一年间,做事亦不十分用心,只求无过而已。
可是这一次万不得已出手,不仅不能为外人道,更要小心应对各方的猜疑与忌惮。
封宫退朝、顶撞燕帝都是实打实的做下的,沈卓如今隐忍着不发作,却不能保他一辈子都不受此要挟。
沈卓只微微掀了掀眼皮,淡声道:“坐罢。”
锦帐遮风亦遮了光,寝殿内燃了数千支明烛,通明如白昼。
安静的大殿中除了呼吸声,便只余灯花燃爆的微弱声响。
无端令人压抑。
果真不出沈梦寒所料,沈卓开门见山道:“小隐以为,此时哪位皇子监国合适?”
沈梦寒对答如流:“庶人沈玠。”
沈卓眉头紧收。
这显然不是他属意的答案。
沈卓道:“安王如何?”
沈梦寒沉吟片刻道:“水军虽设博鳌将军,但论其号召力,论其统兵之力,皆不如安王殿下。”
言下之意,沈琛不能动。
沈璋与沈琛相争已久,目前还只在疆场上角力,若是一个统军,一个监国,怕是要出大事。
沈卓不快道:“北人不习水战。”
沈梦寒轻叹一声道:“陛下,正允七年始,元锋征蓬莱,越十年而下,蓬莱并入北昭版图,而历年齐鲁道军帑靡费不止,屡增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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