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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尘 完结+番外 (林记年)


  一位中年文士缓缓上前,问那码头船工道:“城南走么?”
  船工应道:“往城南,酉时初开船。”
  那文士看看日头道:“还早。”
  船工道:“客人可先上船挑个好位子。”
  那文士摇摇头道:“船上热,我先在岸上吹吹风。”
  他与船工对话,谢尘烟便在一旁眨着大眼睛,眼巴巴看着。
  那文士留意到马背上的沈梦寒,皱了一下眉头道:“小哥,可是你兄长病了?”
  谢尘烟用力点点头。
  那文士伸手便要去搭沈梦寒的脉,谢尘烟眼疾手快,“啪”的一声便打掉了。
  拦在沈梦寒身前,一脸的警惕与不满。
  那文士收了手,倒是不以为忤,温声道:“在下是名医士,在白下镇隐阁坐堂看诊,小哥若是不信,不妨带你兄长前去一看。”
  隐阁?!谢尘烟心中警铃大作,退后几步,靠近沈梦寒,顺势留意起退路,手也抚上沈梦寒的腰,仿佛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身子也宛如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暴起,带着沈梦寒一并逃之夭夭。
  他自称是隐阁的人,却不认识沈梦寒,谢尘烟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沈梦寒长成这个样子,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
  他初入江湖,说不好是什么时候露了马脚,这人一定是想利用隐阁将他们诱到城南某个荒郊野岭,好方便杀人越货!
  谢尘烟如是想。
  那文士也未料到他听到隐阁的名号之后竟然是这么大的反应,面上一怔,不动声色地收了扇子,向他一礼后便举步上了船。
  船工招呼道:“小哥走不走?”
  谢尘烟快速道:“我去城北!”
  船工向东一指道:“那小兄弟要快些,往城北的船未正二刻便要开了。”
  谢尘烟急急道了谢,将沈梦寒负在背上便向东边的渡口掠去,那矮脚的小马也嘶鸣一声,腾空而起,跃上了东码头。
  刚刚船内的一个年轻男子急急道:“你怎不将那小孩拦下来?他这是要带公子去哪里?”
  那文士以扇掩面,一叹道:“他武功如何你也见过了,如今在这里贸然与他动手,难免不惊动旁人。公子既然在他身旁无恙,便也无妨。”
  此话还好是未令谢尘烟听到,若是听到,怕是要立刻马上与他动手了,这叫无恙?
  沈梦寒已经整整昏迷十余日了!
  眼见中秋将近,谢尘烟简直心急如焚。
  船工提醒道:“这位小哥,带马上船的话,要多付五文银子。”
  谢尘烟捏着沈梦寒的钱袋,后知后觉想,随便花别人的银子是不是不大好?
  他遥遥望了望了宽阔的江面,又望了望连日赶路累得垂头丧气的矮脚马,小声道:“那就不带了罢。”
  小花猛地抬起头来,不能置信地打了响鼻。
  谢尘烟将缰绳解了,不舍道:“小花小花,你记得路么?自己回草原等我好不好?”
  船渐渐驶离渡口,短腿的小白马还徘徊在码头上,谢尘烟不禁有些后悔:他已经花了沈梦寒那么多银子,怎么突然就不舍得那五文钱了?
  他从家中出来,走到此处用了几个月的功夫,小花一匹小马驹,真的能自己找回家么?
  他猛地起身,想站起来叫船工回岸上接了马来,却突然头晕目眩,手臂也酸软无力起来,他心下一沉,忽而想起他娘讲过的那些迷烟瘴药来。
  谢尘烟咬破了舌尖,神志清明了些,却见船上那些他以为是普通的行客,正纷纷从船凳暗格中取出刀剑来,将他与沈梦寒团团围住。
  行事这般下作诡谲,一定是魔教中人了。
  谢尘烟想伸手拔出长剑来,手指却不听使唤,沈梦寒仍旧软软地倚在他身上,几缕头发滑到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些人显然是冲着沈梦寒来的,一把将他拖过去,便要搜他的身。
  那汉子黝黑的手指触到沈梦寒雪白的衣襟,谢尘烟目眦欲裂。
  正在此时,岸上突然一声长嘶,小花自顾自后退几步,自岸上腾空而起,前蹄刚好踏到船头,它急急一蹬,落到甲板上,江中浪急,寻常渡船哪里经得住天上突然间砸下来的这么大的东西,立时倒扣于江中。
  谢尘烟不由自主,也从船上落入水中。
  他并不会水,秋江一浸,迷药的药效散了一些,全靠着一身功夫勉强浮在水上,还挣扎着去抓昏迷不醒的沈梦寒。
  沈梦寒头朝下落入江中,竟然也就这样飘荡在那里,雪色的衣摆被风浪吹散,遥遥望去,似一朵盛开在江面上的雪莲。
  小花在旁边扑腾了两下,发现自己竟然能浮在水面上,会意将沈梦寒顶在背上,向谢尘烟这边游过来。
  谢尘烟扶着小花,试了试沈梦寒的鼻息,惊跳的心方才慢慢安稳下来。
  他初出江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险境,身边却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沈梦寒,与不会讲人话的小花。
  他头靠在沈梦寒身上,那一瞬间突然很想哭。


第四章 尽皆不识
  浑身湿漉漉的谢尘烟带着同样湿漉漉的沈梦寒与小花进了城。
  谢尘烟虽然不谙世事,却也知晓这样一番折腾沈梦寒都未能醒来,那一定已经是凶险至极了。
  他在城中寻了医馆,眼巴巴地看着医师替沈梦寒诊脉,那医馆的小学徒见他身上还在滴水,轻声问他要不要换下衣服,他也不理。
  沈梦寒身上倒是干净,谢尘烟怕他又受了风寒,甫一入了城便寻了成衣铺子替他换了新衣,饶是如此,在江中泡了这样久,连唇上那一抹浅淡的颜色都看不分明了。
  那医师见谢尘烟年纪小,要哭不哭的样子,话到嘴边也绕了几绕,最后还是道:“金陵城中高明的医师多得是,小哥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谢尘烟怔怔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讲。
  那医师将话讲得直白了些:“在下医术低微,实在是无能为力。”
  谢尘烟锁紧了眉头,在中原的时候医师曾道沈梦寒只是身子虚弱,调理得当便好,怎么两个月过去,便无能为力了?
  那小学徒好心道:“城南普渡堂,公子不妨带兄长过去瞧瞧。”
  谢尘烟方才转过眼去看他,眸中有了神采,脆声向他道了谢。
  那小学徒不敢与他直视,低着头送了他们出了门。
  普渡普渡,临死之人暂留之处罢了。
  谢尘烟直挺挺地站在普渡堂门口。
  堂内义工见他载了个半死不活的人过来便已经明白了为何,这样的人他们见得多了,便也见怪不怪,任由他呆呆伫在门口。
  只是见他兄长尚年轻,一脸灰败也掩不住倾城容色,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谢尘烟不高兴,错身拦在他与沈梦寒之间,高声道:“看什么看。”
  他语气不好,那义工刚想呛声,一抬眼看他团团的娃娃脸,一脸的泫然,心下一软,哼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普渡堂是义堂,坏槛旧窗,破纸当风,堂中久无人打扫,一地的尘灰,梁柱摇摇欲坠,谢尘烟不想将沈梦寒送进这样的地方。
  他犹豫良久,直至那堂中抬出几口薄棺,谢尘烟心上一哽,拉着小花转身便走。
  江南富庶,一地繁华。
  他一身的泥浆,拉着一匹看不出颜色的短腿马,与这繁华的城池格格不入。
  一路上打量的人太多,他用面纱罩沈梦寒的脸上,警惕地盯着人群。
  假装买糖葫芦的老人,低头翻看布料的青年,好奇盯着字画的小儿,每一个都很可疑。
  母亲曾告诉他魔教盘踞中原,势力庞大,他更要加倍小心行事。
  他带着沈梦寒找了一家最大最豪华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客栈小二热情地将小花牵进后院,只是他将沈梦寒负在身上,面纱被风吹动,掌柜的觑见沈梦寒面色,立刻顿住了脚步,不禁有些为难起来。
  再好看,那也是一脸的死气。
  谢尘烟低头去翻看沈梦寒的钱袋,想了想还是从自己剑鞘上抠下一枚紫玉来递给掌柜。
  那掌柜不肯接,面上还是有些犹豫。
  谢尘烟又抠下一枚青金玉。
  那掌柜沉吟道:“这……”
  “铮”的一声,谢尘烟引剑出鞘,寒光流转,剑气逼人,团团的娃娃脸上隐隐透着厉色,那掌柜浑身打了个激灵,脸上堆起笑来,伸手接下那两枚宝石,谄笑道:“喏喏喏,公子这边请。”
  谢尘烟背着沈梦寒上了楼,拣了一间安静的房间,又唤人烧了温水来,细细替他拭净了身子,换上干净的锦衣,便一手支着颐,坐在榻边,呆呆地望着他。
  窗外传来破空之声,谢尘烟一怔,迅速一掌拍出,一枚铜钱应声落在地上,谢尘烟蹙着眉,向窗外看了一看,便将那窗子阖上,又坐回到沈梦寒身边。
  窗外那名年轻男子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未料到谢尘烟只向外望了一望,却并没有追出来。
  “这少年人,竟也不好奇么?”他只得在屋顶坐了下来,叹了一声道:“周先生,如今怎么办?”
  那周先生便是谢尘烟在东关渡口所遇的那位中年文士,他收了扇子,无奈道:“还是想办法将他引开,或是先想个法子先给公子送个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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