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林中去,杀气越重。
沈梦寒不习武艺,竟也能顶着这漫天的杀机,闲庭信步一般,缓缓前行。
一把弱骨,几不胜衣。
苍茫世道,踽踽独行。
谢尘烟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手拉上他的手腕,将他护在身后。
沈梦寒任由他将自己护在身后,他既然已经将谢尘烟带入了险境,便不会再计较这些区区小事。
沈梦寒轻声道:“小烟已经救过我一次,我感激得很。”
谢尘烟不识人情世故,却也立刻明白了沈梦寒的意思:这一次若是救不得我,你也不必介怀。
他恶狠狠道:“闭嘴。”
少年人最怕别人瞧不起自己,沈梦寒微微摇头,叹道:“我要回江南,一路凶险莫测,小烟护得我一时,又护得我一世么?”
谢尘烟急道:“这又有何不可?”
不待他细思,暗林之中忽而大亮,细线银丝乍如银河流光,倾泻入密林。
控丝之人隐在树梢丛间,若隐若现,皆着一袭黑衣,与浓重夜色融为一体。
谢尘烟举剑绞住一根飞向沈梦寒的银丝,剑意沿着银线暴涨,林间便响起了一声闷喝。
谢尘烟如法炮制,银丝如蛛网,越布越密,他虽不见力竭,却也摸不着头脑。
索性一引剑,长啸一声,内力暴起,一时银丝暗淡,蛛网尽收。
少年明明稚气未脱,手持三尺青锋,隐隐有不可言喻的峥嵘戾气。
沈梦寒忽然沉声道:“离位,丙字,破。”
谢尘烟一剑南指,宛如流星飒沓,血色从他的长剑缓缓滴落。
阵法已破,阵中人也早已被谢尘烟所伤,不足为惧,谢尘烟一边与他们缠斗,一边留神着沈梦寒。
他刚刚内力起得急,拍到银丝上方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没有内力护体的人,急急收了势,也不知伤到他没有。
好在沈梦寒一直泠然伫在原地,连脖颈都不曾弯折一下,整个人犹如一杆不屈的墨竹,目光淡淡扫过一片狼籍,看着便令人心定。
谢尘烟惦记着沈梦寒,不欲缠斗太久,不多时便将对方人马杀得一干二净。
沈梦寒缓步上前,谢尘烟歪着头看着他,一时有些迷惘。
沈梦寒伸手向那黑衣人的身上探去,谢尘烟终于反应过来,上前急急道:“我来!我来!”
沈梦寒手指一定。
谢尘烟伸手握住他玉白的手指,笑容晃花了他的眼睛:“我来我来!”
搜身么!他晓得!怎么能让沈梦寒碰这么脏的东西。
他在那人胸口囊袋中胡乱摸了一摸,什么都没有。
沈梦寒温声道:“腰牌。”
谢尘烟“哦”了一声去解那人的腰带,果真在他身上寻到了一枚腰牌。
他举给沈梦寒看。
沈梦寒目光柔和,温声道:“写了什么?”
谢尘烟一怔,方才知道沈梦寒没有内力。细月如钩,星光暗淡,他们又身处密林之中,沈梦寒或许根本没有目力。
可是方才这个人从容带自己走进这重重杀机,又清晰明了,一句指出阵眼所在,他都险些忘了这个人根本没有内力,甚至才大病初愈不久,目力或许比常人还要弱些。
谢尘烟心中酸楚,翻看了那腰牌,诧异道:“丑?!”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黑衣人,嗯,果真很丑。
沈梦寒问:“有花纹么?”
谢尘烟翻看一遍,乌沉沉,方方正正的一块牌子,除了那个“丑”字什么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方才想到沈梦寒看不见,道:“没有了,光秃秃一块牌子。”
沈梦寒接过来,荏弱的手指在他手上无甚力道地滑过,将那木牌拿在手上细细地摩挲。
谢尘烟在旁边看着他,心下觉得不妥,便上前要伸手扶他。
沈梦寒却微微颔首道:“麻烦小烟再去捡一把剑来。”
他手撑着膝盖,急喘了一口气。
谢尘烟心下微沉,伸手去探他的脉,一片混乱。
他输了一缕真气进去,沈梦寒疼得浑身一颤。
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见沈梦寒快要站不住,伸手便要将沈梦寒负在背上,沈梦寒坚持道:“麻烦小烟替我拾一把他们用的武器来。”
谢尘烟有些不高兴,随意掠去取了那阵眼之人的剑,也一剑削了他的腰牌下来。
沈梦寒看是看不见,倒也还听得风声,喘了一声道:“小烟真聪明。”
谢尘烟突然有些生气,音调都抬高了,大声道:“你别讲话了!”
沈梦寒一怔,他已经有些站不住,摇摇欲坠,谢尘烟抢上前来扶住他,沈梦寒扯出一个模糊的笑来:“吓到你了?”
谢尘烟伸手在他背上一拍,便迫他将口里含着的那口血呕了出来。
第三章 行舟将南
谢尘烟个子比沈梦寒矮,背着他略有些吃力。
谢尘烟气他受了伤还要强撑着,更气没叫旁人伤了他,反而是自己将他伤着了,恼得话都不想同他讲了。自顾自地带着他向来路掠回去。
赶车人全然不知方才经历了一番怎样的恶战,依旧打着鼾,睡得香甜。
远远地看到小花兴奋地拉着空车围着篝火转着圈。
沈梦寒吐掉了淤血,神志清明了一些,便伸手去取谢尘烟捡的那把剑。
谢尘烟“啪”的一声打落他的手,赌气道:“你是不是怪我方才没有留活口?”
沈梦寒柔声道:“没有。”
“我知道应该留活口审问的!”谢尘烟大声道:“……可是我刚刚太着急了!就忘记了!”
至于为什么会着急,谢尘烟自己也讲不清楚。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沈梦寒安抚他道:“无妨,他们是死士,你不杀他们,他们也会自尽。”
谢尘烟果真被他说服,想了想又道:“不用留活口,我也能猜得到他们是什么人。”
沈梦寒意外道:“哦?那小烟讲讲看,他们是什么人?”
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
轻软的嗓音拂过他耳畔,谢尘烟觉得耳朵痒,微微一缩,心上也跟着有一丝的痒。
口上不假思索道:“一定是魔教!”
行事这样不光明正大,手段诡谲,杀人如麻,除了魔教,不作他想。
“一定是魔教!”谢尘烟越想越觉得自己是猜对了,骄傲地重复道。
沈梦寒这次真的笑了,胸腔有些浅浅的震动。
谢尘烟得意道:“你也觉得我讲得对,对不对?”
沈梦寒见他高兴,也不反驳,柔声道:“对,小烟讲的一定对。”
他一开口,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谢尘烟愧疚道:“对不起。”
沈梦寒轻声道:“无妨。”
他讲完这一句话,谢尘烟肩上便一沉,他微微侧脸,便看到沈梦寒头垂在他肩上,浅淡的唇色上有一抹艳丽的血色,纤长的眼睫安静地阖着。
惊心动魄。
谢尘烟恍然想,他遇到沈梦寒后,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可是他不喜欢这样子的沈梦寒。
那日沈梦寒在谢尘烟背上昏睡过去之后,便再也未醒来。
谢尘烟给他输了几次真气,都宛如石沉大海。
他心中不安,对车夫大哥道:“我们得去找个大夫。”
路上风急,马车夫耳朵都不大好用,嗓门都堪比内力浑厚的江湖豪客:“什么?!”
谢尘烟道:“去找大夫!”
“沈先生道若是他病了便更要加急赶路!”那马车夫道:“他曾道他怀中有药!”
谢尘烟大吼:“来不及了!”
赶车师傅也大吼:“沈先生道若是中秋前到不了金陵城,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谢尘烟怔愣了一晌,这好像是出发的时候沈梦寒讲过的话。
谢尘烟素来听沈梦寒的话,但沈梦寒与他相处了几日,也深知他记不得那么久,转瞬即忘,方才事先嘱咐了赶车的师傅。
谢尘烟不服气道:“我记着呢!”
每一句话都记得,连他讲这话的语气都想得起来。
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摇醒,让他开口同他讲些什么,讲什么都可以。
别再这样睡下去了,他心中全是惶惶然。
他摸了摸沈梦寒怀中,果真有一小瓶不知道什么药,他先试探喂了一颗,沈梦寒没有醒,他再多喂了几颗,他依然未能醒。
直到谢尘烟将那药给他喂尽了,他仍旧未醒。
谢尘烟心下越来越沉。
车夫也不再多话,白日里车夫赶车,晚间谢尘烟赶车,拼了命的向南去。
还好拉车的是他的千里矮脚马,吃了草便能跑,若是换一匹普通的马来,大概已经累死在路上了。
八月初终于到了长江沿岸,谢尘烟告别车夫大哥,便牵着他的矮脚马和昏迷不醒的沈梦寒去了渡口码头。
他牢牢记着沈梦寒给他的地址:江南金陵城隐阁。
梦寒哥哥的家,他记得最清楚了,地址一定不会错。
有人追杀,也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他们是去隐阁。
码头上的船工们热情招呼道:“小哥是到金陵城?城南城北?城东城西?”
谢尘烟:?!
谢尘烟被为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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