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烟疑惑道:“是不是……应当去报官?”
他娘子插嘴道:“荆湘道是肃王殿下的地界,江南西道的江夏郡郡守又是肃王母亲淑妃娘娘的表姐夫。我们派去两道呈文的义士,都有去无回。”
正讲着,张必的寡母到了,苦命心肝地开始哭,那村妇便去劝解。
谢尘烟又疑惑道:“按你们这样讲,顶多是亏了些银钱,张大哥又为何险些丧命呢?”
乡民道:“肃王殿下领了荆湘道后,为着征兵,免徭的役金便多了好几倍,若是家中贫寒,两道共征税后已经所剩无几,再要交免徭役金便更是雪上加霜,拿不出银子,便要去当兵,万一哪日里两朝交战,可不是有去无回了么。”
说到底,肃王好大喜功,舍不得这交界处平白多出来的几万口近万丁,战争本就会消耗户口,江夏那边又有表姨夫镇着,便不拿白不拿。
那乡民看一眼张必与他母亲,又小声与谢尘烟道:“你瞧,按照南燕律令,独子、尤其是寡妇独子,理应是免役的,可如今交不出税金,张必还是被肃王殿下征走了,这应是前几日与北昭交战,趁乱逃回来的。”
谢尘烟想了一想道:“那便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那乡民愁苦道:“有啊,若是有人能到南京畿道告了御状,拿后湖黄册册子一对,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谢尘烟拍拍小胸口道:“等我办完了事回了南京畿道,便替你们去告御状!”
谢尘烟拿了乡民们的呈状,两日的功夫,呈文上的指印联名便缀了几页纸。谢尘烟被激动的乡民们一路送到荆湘道境内,方才拍着小花落荒而逃。
又过了几日,方才入了黔中道,他便知自己被人缀上了。
他是个沉不气的性子,被人缀上了就要发难。
那几个却似乎不愿意伤他,只带着他且战且退。
谢尘烟气得停了手,喝道:“有屁快放,小爷没空子理你们。”
那几个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左右看看,向他一礼道:“少主,枕漱长老有事想与少主一谈。”
谢尘烟道:“你们主人卖奈河蛊么?”
他忽略了他们的称呼,只顺着自己的想法问下去。
那几个人惊异地对视一眼,诚惶诚恐道:“不卖。”
谢尘烟掉头翻身上马,干脆利落道:“不去。”
刚刚发话那人急道:“奈河蛊并非稀罕物,少主若是想要,枕漱长老必定有办法给少主弄来。”
小花急着想跑,谢尘烟勒住缰绳,将信将疑道:“真的?”
那人跪倒在地,向他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道:“枕漱长老对少主,必定是无所不应的。”
谢尘烟皱着眉看他跪拜,隐隐觉得熟悉,更多的却是新奇,心道我还未见有人这样拜过梦寒哥哥,下次倒是可以一试。
那些人自然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谢尘烟拍拍小花道:“那我们就去看看?”
那人略有些激动道:“少主愿意随我们去了?”
小花打了个响鼻,似是无可无不可。
谢尘烟自言自语道:“那便去罢。”
谢尘烟骑在小花上,那几个人毕恭毕敬地将他请进了一处院落。
这院落坐落在深山中,占地极广,雕梁画栋,也算是阔大豪奢。
谢尘烟只随意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在隐阁住得久了,人间繁华都再放不入眼里。
那几个人却在互相使眼色:这般镇定自若,不愧是我们少主。
枕漱遥遥见他们带了个少年回来,那少年个子虽不算高,但举止闲适,自有一派风骨,他甫一踏入门来,湛黑的眼眸便直向他望过来,一时间仿若时光陡转,枕漱眼中含泪,喃喃道:“真像。”
谢尘烟有些疑惑:“像什么?”
枕漱慈爱道:“像你父亲,也像你母亲。”
谢尘烟一见他便觉得亲切,于是问道:“我从前见过你么?”
枕漱道:“我虽未见过你,但你爹娘都是我眼见着长大的。”
谢尘烟默不作声。
枕漱道:“小谢饿不饿?我叫他们去准备些吃的,人参鹿茸我这里没有,白芨白芷和金银花倒是应有尽有。”
谢尘烟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东西?”
枕漱抚一抚他发顶道:“你练得这门功夫,是需要这些的。”
周潜曾说谢尘烟只有在沈梦寒面前才像个正常人,其实不是,他虽然有时候脑子不灵光,记性也不算好,但旁人待他是好意还是歹意却分得极清,旁人若是能有三分真意待他,他便也没有那么的不近人情。
江南西道的茶娘,还有枕漱,都是待他好的人,他很清楚。
枕漱与谢尘烟亲亲热热地话着家常,听他梦寒哥哥梦寒哥哥不停地往外倒,也只是慈爱地微笑着,并未打断他。
下人上了金银花茶,枕漱向他那边推一推道:“小谢来润润嗓子。”
枕漱斟酌了下言语道:“小谢还记得你母亲么?”
谢尘烟用力点头道:“记得!”
枕漱笑道:“她同你讲过什么?”
谢尘烟道:“她叫我做个好人。”
枕漱目光一暗,微微颔首。
谢尘烟道:“她还叫我给父亲报仇。”
枕漱垂下眼帘,一时默然。
谢尘烟支着颐道:“枕漱爷爷知道谁是魔教教主么?”
枕漱摇摇头道:“这世上没有哪个门派会自称是魔教,那都是党同伐异的说辞罢了。”
他也觉得谢尘烟问得奇怪,十六年前江湖人口中的魔教,不正是他们照月门么。
“不过关于你父亲的死,我倒是略知一二。”枕漱道。
谢尘烟期待地看着他。
枕漱沉吟了一晌方道:“提议者有人,动手者有人,甚至内应者亦有人,但策划这一切的主谋,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太多太多了,若是真的要给谢明钊报仇,那便是要谢尘烟与整个武林盟为敌。
谢尘烟“啊”了一声。
枕漱又道:“主谋者虽死,但他的继任者……”
谢尘烟抬头看向他,一脸的纯稚。
枕漱轻叹一声,狠下心来道:“便是你口中的梦寒哥哥,隐阁公子隐。”
谢尘烟放下了手,急道:“他不是恶人!”
“他的确不是恶人。”枕漱硬着心肠道:“但他是知情人,小谢,他不会不认得你是谁,他一直在骗你。”
带谢尘烟回来的人说谢尘烟要寻奈河蛊,他便知晓沈梦寒是何意了,听说那个人身子并不好,谢尘烟如此青春年少,旁的也便罢了,若是要他家小谢给他殉葬,枕漱第一个不同意。
谢尘烟道:“他不认得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枕漱道:“你记得从前的事么?”
谢尘烟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猛然起身道:“我要亲自去问他!”
枕漱也没有动,任他跨上小花跑出了门。
第十一章 言而有信
属下犹疑道:“长老,要追么?”
枕漱摇摇头道:“他会想明白的。”
别人都以为谢家人是疯子,是傻子,其实不是的。
人云亦云,以讹传讹。
谢尘烟小小年纪,却只能顶着旁人异样的眼光长大。
而他再清楚不过,异样的目光,长此以往,是会如何逼疯一个人。
他看他一眼,便知道,他虽然反应慢了一些,记性差了一些,但这是个顶聪明的孩子。
太阳落山的时候谢尘烟又牵着小花回来了。
他吸吸鼻子道:“你讲的都是真的?”
枕漱擦了擦他哭花了的小脸,温声道:“你想听,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谢尘烟低声道:“我脑子是不是不大好。”
他抽泣一声道:“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枕漱摇摇头道:“小谢只是记性不大好,可是我都替小谢记得,你想不起来的时候,便可以来问我。”
谢尘烟啜泣道:“你说梦寒哥哥知道我是谁。”
枕漱道:“这个可说来话长了。”
谢尘烟小声道:“我听着呢。”
他又强调道:“我会努力记着的。”
枕漱笑道:“我们这派叫做照月门,你父亲谢明钊,练了一门奇高的功夫,只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武林之中觊觎之人太多了,他们便杀了你父亲,圈禁了你和你母亲。”
谢尘烟低下了头,他离开草原半年,早已隐隐有预感。原来他以为的这世界都是假的,他以为他长大的草原部落,只是别人设给他们母子两个的囚笼罢了。
怪不得他们总是要来来回回不停的轮换,每次见到的人都不同,母亲却告诉他那是因为他们要放牧游猎,所以不能如他们一般一直留在家中。
又为何他们的部落只有男人却少有女人,更没有别的孩子。
他讨教的什么部落第一高手,应该就是圈禁他的首领罢。
虚幻的泡沫,不去戳它还看似完整,怀疑便是向那梦幻泡影中的轻轻一触。
那他在离月坡遇到沈梦寒,真的只是巧合么?
他从前不觉得奇怪,是因为他没有见过人间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谢柔,他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但还记得她偶尔沉静下来,温温柔柔的样子,讲一些有的没的谎话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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