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塔原来在整个江陵府的中心位置,俯瞰城市,唯有脚下一亩三分地全无灯火,仿佛一颗黑乎乎的心脏。
走到塔顶,一共三百六十级台阶,象征日月轮回。塔顶开了四扇方窗,徐涛带他翻进窗户。
月华皎洁如银流水,挥洒在生漆地板上,照得四围书架文册一片敞亮。
谢致虚翻看几本,都是前朝有关修仙炼丹长生不老的记录。
除却这些书籍,就只剩下中央神龛里供奉的小瓷坛。
全江陵府的百姓都知道,大观塔里供奉着南平皇帝的舍利子。这位与众不同的皇帝,生前的极致追求就是升天成仙,要求臣子将自己的尸体火化,使灵魂脱离□□凡胎,升入喜乐天。
徐涛告诉他,这个皇帝除了一心求仙,还有一个臭名留传史册,那就是偏听偏信,蒙蔽耳目。
“任人唯亲、信臣弄权都不足以形容皇帝昏聩的程度。传闻有一年严冬,皇帝的宠臣作诗,将冬日绽放的白梅认作梨花,引得朝堂内外尽皆耻笑,皇帝便连夜用火盆将皇都置于碳烤之上,一夜之间气温回升,宛如骤然入春,那冬日白梅生在春天,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梨花。其偏信若此,死后便得了一个‘章’字作为谥号,章同障,说他一叶障目不见大观。”
大观塔巍峨九层,塔顶的皇帝却障在一方小小瓷坛中不见天日。
谢致虚不禁十分唏嘘,问徐涛:“你小子什么时候还了解过南平皇帝的典故?”
徐涛没有回答,反问:“你知道整个江陵府,千家万户众目睽睽,哪里能找到一处绝无人偷窥的地方?”
“……”
“那必然就是此处,在这佛塔陵寝之内。江陵地界人人抬头都能望见高塔,却反而不再给予更多关注。”
徐涛在谢致虚的注视中走到神龛边上,伸手揭开了瓷坛封盖。
谢致虚:“!!!”
其中并没有舍利,而是一坛骨灰,徐涛将手探了进去。
“喂!”谢致虚大惊,“你好奇过头了吧!”话没说完,便极有先见之明地拔出清净天,果然下一瞬徐涛猝然回手,像他甩来某样东西。
清净天抖开一道剑气,将那黑影击散,化作灰飞扬尘。
他原以为徐涛是在骨灰坛中藏了什么暗器,要猝然发难,没想到真是向他抛了一把骨灰,顿时不及防备呛咳起来。
徐涛在飞尘之后掩住口鼻,静静看着他拔出清净天:“谢景回。”
谢致虚吃了满嘴难以言喻的尘埃,十分愤怒:“你到底想干嘛!”
“你竟然朝我挥剑,”徐涛平静地点点头,“你果然已经猜到了,你是不是看见我从山上下来?”
谢致虚也冷静下来,月光在剑身上一闪,摆开防御的架势。
“我不知道,”谢致虚说,“你上山可能是去找二叔,也可能是去找婉媛。”
“我爹有事去了外地,明日清早才回来,家里没人告诉你吗。”
徐涛根本不信谢致虚的话。清净天的剑芒扫到他脸上,徐涛叹了口气:“你紧张什么,以你的身手,我一旦失去偷袭的机会,难道还能拿你怎么办?”
谢致虚不说话,舌头在口腔内舔了一圈,尝到一点不说也知道是什么的小颗粒,顿时一阵反胃。
“皇帝骨灰的滋味怎么样?”徐涛突然问。
一阵耳鸣。
“你说什么……”
徐涛定定观察他的反应。
谢致虚一张嘴,像有一堆骨灰卡在喉咙,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再看徐涛一脸了然于胸的模样,心中顿知不妙。
“快要连我是谁都看不清了吧,”徐涛的声音时远时近听不真切,“皇帝生前昏庸,死了也要为祸人间,就让你也尝尝一叶障目五感俱失的滋味如何……”
长夜骤然降临。
徐涛站在原地,看谢致虚握剑乱砍,一时还近不得他身。
“啧,真麻烦,”徐涛自言自语,“不过你听不见看不见闻不到摸不着,连话也不能说,留你在这塔里,想必也跑不了。”
他翻身上窗,小心踩实脚下的踏板,待自己下到地面就要将踏板收回塔内。
窄小的窗口里,童年好友宛如陷入癫狂,刀剑无知无觉地砍在书架上,神龛被削去一半。
徐涛知道他这是防备自己趁虚偷袭。
“堡主要我处理了你,但我不想杀人,”他说,虽然里面的人并不能听见,“你就待在这里,等到堡主的遇仙大会圆满结束,如果那时你还活着,我自会放你出来。”
“再见了,我的好兄弟。”
侯待昭刚加入归壹庄不久,献过一计酷刑。将人关在四面以棉布封死、半点不透光线声音的黑屋之中,不知日月替换光阴轮转,数日后放出必定状若疯癫,为解脱折磨有问必答。
谢致虚在失去五感的一刹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真有你的,侯待昭。
即使他确实已不再了解徐涛,也不会傻到认为凭徐涛自己能知晓陵寝佛塔机关、知道皇帝骨灰的用处。他从城中赶回徐家,正瞧见徐涛从山上下来,可能是去找二叔小叔婉媛,也可能是领了新堡主派的任务。
徐涛真是从侯待昭处学了不少手段。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在挥剑中耗尽体力,不得已停下动作,心道没办法了,要杀要剐都随便好了。
然而实际上也不知道徐涛还在不在,甚至不知道清净天有没有握在手中,自己究竟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感知。
强烈的晕眩令他无法分辨自己的处境,心跳和呼吸都被显著放大,他感到自己可能是呕吐了,但闻不到秽物的气味。
谁能来救我?还有谁知道我在这儿?
对了,他想起自己临走前送回客栈的那封信。如果没有被家仆截留,成功送到了师兄手中,或许师兄会察觉到他被徐涛带走了。
是的,那封信并不如徐涛想象中是与师兄断绝交往,反而正告知了他的去向。虽然当时谢致虚还不确定徐涛为什么会独身偷偷回到山庄,但他一贯警惕,还是留了后手。
他贴着墙壁缓缓坐到地上,可能是这样,也可能是突然失去力气就地摔倒。反正即使磕破脑袋也察觉不到痛楚。
徐涛竟然会背叛自己,谢致虚万万没有想到。他不禁怀疑起从前两人亲密无间的友谊是不是一场错觉,或许自己早在相处中的某一刻彻底得罪了徐涛,以至两人落到如今出卖算计的局面。
有过这样的一刻吗?
满山红樱盛放,归壹庄昔日笑语晏晏重新在耳畔响起。
小景!
景回?
少爷……
黑暗中生出幻觉。
有父母的声音,有吴韬胜似兄长般亲切的呼唤,婉媛不远不近带着笑叫他的名字,徐涛从院门外跑进来
——走啊谢景回!咱们上街玩儿去!
第56章
庄里的叔伯总说是徐涛那帮小子带坏了少爷,其实也没什么错,谢致虚他娘是正儿八经书香门第出身的闺阁小姐,知书达理温婉贤惠。要按他娘的教法,谢致虚无论如何不至于大晚上的跟人溜去花街柳巷吃胭脂。
胭脂没吃着,被他二叔当场抓获,拎回庄里当堂□□。
他爹胡子都气歪了:“你是我谢家独子,怎得落得这么个不正经的样子!”
他娘倒是很理智,也不见如何生气,只拿眼睛瞅堂下一群半大小子。谢致虚其实怕他娘胜过怕他爹,爹好糊弄,说几句软话就过去了,娘却精明得很。
“我的儿子我自己清楚,他成天在山上住着,脑子里什么时候装过男女□□,”他娘发话了,“是谁教的他这些事,撺掇他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自己交代清楚。”
二叔一脚将跪在他旁边的徐涛揣了个屁股墩儿,大骂:“就你他娘的没出息!”
堂里还跪着张三李四王五,之所以还没批到他们头上,完全要多谢他们爹娘不在场。
徐涛委屈得很:“不是我!”
“不是你能是谁!”
张三李四王五瑟瑟发抖。他们和徐涛谢致虚不一样,一个搞不好,可能全家都要被逐出归壹庄。
谢致虚大叫:“是我自己要去的!”
“你闭嘴,”他娘说,“有你什么事儿。”
“怎么没他的事!”他爹也说,“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要敢当。”
谢致虚那时已经有十五了,要说他完全不懂,那是不可能的,春宫夜画徐涛都不知给他捎了多少本。他此时意识到,他娘也不是从来都能保持理智,这件事上,明显是在偏袒儿子。
庄里要论拼爹娘,他谢致虚就没输过。谢致虚偷偷瞄一眼徐涛,没想到徐涛也正在看他,委委屈屈,眼神里包含怨气。
看来徐涛也意识到,今日之事要担责,准是从他和张李王四人之中挑一个背锅。
你怨屁。谢致虚朝他比口型:本来就是你非要去的!
堂下有人哈哈笑了两声,谐趣之意溢于言表,在各怀鬼胎的众人之间显得十分突兀。
“少年郎火气正壮,逛花街算什么,大爷我十五的时候,姑娘都有了。小景这怂货能干嘛?他敢摸姑娘的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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