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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惘 (麦客)


  柳柳握住谢致虚手腕,声音里含着奉知常冷冷的警告:“少罗嗦,走啊。”
  谢致虚问:“你怎么知道?”
  假道士知道自己说中,洋洋得意,也不作追人时的狼狈样,端着态度指点道:“俗话说脑壳往前窜,难活一年半。你低头赶路,脑门挡住眼睛,看不清前方,正是容易撞鬼遇灾。”
  谢致虚心道,我低头是因为推着轮椅,要伺候人,生怕路上有个什么磕磕绊绊,这也叫短命相,便问假道士:“你只看人脸,就知道他遇到过丧事喜事?”
  “两耳发灰乃是气运阻滞,灰是死气,遇丧过多便会沾染死气。死气蒙住耳朵,轻则易受人欺瞒,重则亏本伤元,”假道士说,“贫道从不虚言。你前额当中有迹痕,看来苦思缠身。想必是经历多起丧事,钻入生死迷套求之不解。若是强求一个答案,恐怕会反噬己身。贫道有一物,可助你脱困。”
  谢致虚原以为假道士看破了什么内情,原来还是个坑蒙拐骗的,只见假道士摊开捆成一把的兵器,在里面翻翻找找,一边喃喃:“这次出门假货带太多了……真的在那儿来着?……”
  谢致虚:“…………”
  “找到了!”假道士抽出一柄匕首,只有一掌长,很小的一把,套皮革刀鞘,刀柄处一颗盘扣供人别在腰带上。别的算命人卖符水牙雕玉器,这假道士却卖兵器。
  “刀兵主杀,克制死气,”假道士解释道,抽出匕首,崭新的一把,锋刃上光滑平整没有使用痕迹,匕身上却纵横交错几道暗沉的红痕,像是见血后没有擦拭干净,“这把匕首名唤血算盘,算人命最是精准。手上有人命的一握,匕身就会显出血痕。客官,你看这几道痕迹”(他已经管谢致虚叫客官了)“就是被刺客亡命徒触碰留下的。这把匕首对杀气极敏锐,能预测到三天之内即将发生的杀戮,你将它佩带在身上,它会提醒你避开灾祸。”
  这种奇异兵器谢致虚从前未曾耳闻,刀剑都是铜铁打造,有时为了寻个噱头,传出些血祭开刃、妖刀附灵的流言,最终都止于智者。确实有些天赋神兵能引发异象,那也是主人功力深厚的体现。
  能预测人生死的匕首,谢致虚心中直摇头,假道士怕是拿自己当冤大头了。
  “卖多少钱啊?”为了印证想法,谢致虚问那道士。
  岂料道士说:“不卖钱,这把匕首太珍贵,黄金有价奇货无市。要得到血算盘只能以物易物。”他手指向谢致虚腰间:“我要换你的佩剑。”
  清净天是再朴实无华不过的一把剑,从剑柄到剑鞘,没有丝毫装饰与独到之处,混入兵器堆回头就找不着了。如果不是知晓内情的人,没人会对这样平平无奇的一把佩剑感兴趣。
  谢致虚当即脸色一变,警惕顿生,按着清净天剑柄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一边脑中迅速将与家中有牵扯的各方人马过了一遍,遗憾地发现无论遇上哪一波,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二师兄呢?
  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他会帮自己吗?
  奉知常的目光却落在清净天上,神色若有所思。
  谢致虚手指一抖,推着轮椅就要走:“不换,你走吧。”
  假道士追在后面:“哎兄台你别紧张啊,这年头出门在外谁还不佩把剑防身。我看你那把剑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换我的血算盘哪里亏待你了!我也就是想做件好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他追上来,拉住谢致虚胳膊,将匕首往他手里一塞,大叫道:“我不要你剑了,白给成不!气死我了,还有这么不识货的!要不是老子给自己掐指一算,坑货卖太多损了阴德,要日行一善积德,鬼才管你啊!”
  匕首塞在谢致虚手里,假道士气哼哼地转身要走,又回头吹胡子瞪眼道:“也没有送给你,救你一命后我自会取回,算暂寄你处,一定要好好保管。”说完自己又摆摆手:“算了算了,既然借与你挡灾,那就随缘吧。”
  神神叨叨,抱着他那一捆哐啷作响的兵器没入人堆顷刻没了身影。
  谢致虚低头看看手中匕首,感到十分疑惑无语:“………………”
  “这是什么?”柳柳好奇,拔出匕首把玩,手指抚过匕身上那几道血痕,竟沾上一点暗红的印记,这样看来倒不似血痕,反而是装神弄鬼留下未干的颜料。
  奉知常回头,柳柳把剑又递给他。奉知常握柄,匕身上一点变化没有。
  “什么破玩意儿。”他借柳柳的口冷冷道,随手一甩将匕首后抛,谢致虚手忙脚乱接住。


第28章
  林深处行人罕至,帷帐圈了一块空地,由山庄侍从守在门口收取邀请函。
  张医师等在外围,见到谢致虚,立刻迎上来。
  “劳先生久等了。”谢致虚赔礼。
  青缨山庄是梁家的产业,张医师救了他家大公子,得一张请柬不是什么大问题。尽管张医师和谢致虚心中都清楚,解毒的关键是谢致虚提供的百毒退散丸。
  张医师道:“老朽将你们领进去后,便去悬泉边喝酒了,小兄弟有事就来悬泉找我。”
  谢致虚满口应下,柳柳问两人道:“悬泉是什么?这帷帐围的又是什么?”
  谢致虚也是第一次来,不太清楚,张医师解释道:“悬泉嘛,其实是山中一处天然形成的小瀑布,流至山腰聚成一方小潭,喜好诗酒的便聚在潭边饮酒赋诗。这帷帐中,是公子小姐抚琴谈天的所在,景色殊美闲适自在,是休憩的好去处。”
  正说着,帷帐后就传来琴鸣弦发的清音。
  说白了,悬泉瀑布是乡绅员外们附庸风雅之处,帷帐中则是家眷们聚会八卦的场所。一行人进入其中,入目是开阔的草场,四围铺设席垫,有许多瓜果饮食,席间尽是公子小姐,衣着端丽的夫人们三五成群。
  三人入席后,便有头戴幞帽的白净小生携着画筒前来为他们画像。
  “留个纪念吧公子小姐,青缨花海一期一会,瞧这春山暖日和风,端得是个好日子,以景衬人,以人入画,这画挂在家中既为宅院添上一笔茶山春色,又是与友人、家人共同出游的情感见证!”
  柳柳凑上去观他的画,画工不错,留白极少绯红满目,倒也不显得花哨,浅即深处深亦浅,正是用桃花的花汁儿染色,下方留出空隙,只待加上人物。
  画生见她感兴趣,见缝插针道:“五十钱一幅,您三位且坐上一会儿,片刻就画好!”
  谢致虚默默克制住想把柳柳拉回来的手。他是钱袋见底没错,二师兄可是个阔绰老爷,单看柳柳的作派就知想必是从来不缺钱花。
  可惜奉知常却是穷得只剩下钱的典范,半点耐心没有,揪着柳柳后领子半点也不怜香惜玉,将她拎了回来。
  “画一幅吧!”画生不知死活地缠着奉知常,“您三位生得这般俊俏,正所谓人比花娇,以景寓情,明年又是花是人非,何不留一纪念,日后见着这幅画也能想起今日时光。”
  肉眼可见奉知常额角青筋一跳,瘦削的手指捂住口鼻,似乎与旁人靠近令他不适。画生凑将上来:“只消一盏茶、不、逗个趣儿的功夫便好!”
  黑鳞小蛇从奉知常领口钻出来,蛇信一吐——嘶!
  谢致虚闪电般迅疾地冲上前将那画生挡开,竟也顾不上蛇毒不蛇毒,抓着奉知常领口把蛇头往他胸口按回去,飞速捂住衣襟。
  奉知常用看死人的可怕眼神盯着谢致虚。
  那画生抱着画筒:“呃?……”
  谢致虚一抹冷汗道:“别呃了,咱这位爷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赶快走吧,别惹少爷动怒。”
  柳柳绕了一圈,端着枇杷油桃回来,坐在谢致虚身边,树荫斑驳落在她染上少女情态的双颊。“这里真是好美啊。”
  山中桃花与湖岛桃花不同,浓荫掩映间即使偶有几处燕啭莺啼也显得幽邃静谧。柳柳正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好玩的年纪,奉知常却端着茶盏,神色寡淡。
  “超无聊的,像个老头子。”柳柳朝谢致虚吐吐舌头。
  对席一位小姐在抚琴,乐声淙淙清越如流水。与他们毗邻的则是各家夫人们,似乎正就琴音指点不足,其中一位笑道:“说到乐舞,凡遇节日集会宾客宴请,翻来覆去就这么些花样,早就看腻了。要我说,这新花新景,得要个新鲜玩意儿才配得上呢。”
  又一位道:“这好办,正巧今日杏娘也在,我常听夫君说起杏娘的拳脚功夫当得上半个男人,杏娘若是有兴致,不如为我们演上一曲剑舞,好叫大家都开开眼界。”
  柳柳听得有趣,和谢致虚咬耳朵:“旁边坐的都是谁呀?”
  这群人里谢致虚只认得一个,坐在边缘,和言谈甚欢的夫人们隔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似乎也不太在意有无人与她搭话,低头索然无味地剥枇杷,剥完自己也不吃,堆在盘里,盘子放在草地上,几只鸟雀飞来啄食。
  谢致虚袖底遮手给柳柳一指:“那位便是梁家大夫人,湖中岛大小姐,秋江月。”
  是谢致虚这两天所讲故事的主人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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