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记得顾越的生辰在十月十八,那便是衡水魏颖儿,至于王庭甫和张仲臣,完全是跟过来凑热闹的,他们想顺路看一看如今的新河道。
可叹的是,苏安忙着撰写《闲录》和供奉曲目,也忙着帮顾越接待客人,却把另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世态炎凉,人心不古,那一日,顾越骑着驴回城,在南牡丹门前落脚,听到伙计们来来往往,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便是……
“亏此人曾为状元郎,原来不过一个绣花枕头,事不会办,人情都不知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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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关于私铸。
《新唐书.食货志四》:(开元二十二)信安郡王祎复言国用不足,请纵私铸,议者皆畏祎帝弟之贵,莫敢与抗,独仓部郎中以为不可,祎议亦格,久之,坐事出为衢州刺史。俄历滑、怀二州刺史。
《资治通鉴》第二百一十四卷 (开元二十二):张九龄请不禁铸钱,三月,庚辰,敕百官议之。裴耀卿等皆曰:“一启此门,恐小人弃农逐利,而滥恶更甚。”秘书监崔沔曰:“若税铜折役,则官冶可成,计估度庸,则私铸无利,易而可久,简而难诬。且夫钱之为物,贵以通货,利不在多,何待私铸然后足用也!”
这是张九龄的镜子,扬州的贡品。
《资治通鉴》第二百一十四卷 :(开元二十四)秋,八月,壬子,千秋节,群臣皆献宝镜。张九龄以为以镜自照见形容,以人自照见吉凶。乃述前世兴废之源,为书五卷,谓之《千秋金镜录》,上之;上赐书褒美。
至于迁都的风潮,实际是河东集团和关中集团的博弈。
O(∩_∩)O接下来是落魄时期的顾越,以及追夫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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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棋道
坐镇南坊唱曲的吴音乐人名为秦岚,是教坊司推荐来的,所作歌曲虽旋律婉转,说话却刀子嘴,也因是苏安不在,坊中事务繁忙,无人留心。
顾越听完这几句话之后,一回头,发现对面也有家乐坊,奏的还正是那支欢快又熟悉的《相逢乐》,心中向往,便另投明主去也。
彼时,乐坊的前院里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很热闹。那位店家迎道:“客官请坐,想喝什么酒。”顾越拴了驴,回道:“我从新河阴来,想为你家乐曲填词。”店家连忙吩咐笔墨。
白苧旧袍归洛阳,
秋蝉新语响坊廊。
天津桥南搁书剑,
此行且伴水徜徉。
顾越有些感慨。
对苏安用情,五年寻得一把琵琶相赠,结果这小乐伶一去梨园,琵琶就变成梦游仙宫所得了;对洛河用情,成全了十几里河段的漕运,结果转运司建成,律令颁布,任职、监察之权又统统被朝廷门下省收走,再与他无缘无分。
想当年,推着丽娘的几匹绢布,在长安市井做卖相的货郎,也比这舒坦。
然,即便报国之路如此坎坷,若天道清明,再有复用之时,他依将万死不辞。
写完这首酸溜溜的诗之后,陆续又有几个小吏寻他,自称游桓之在河南府的旧人受托前来招待。
顾越想了想,不知哪里来的气节,回答他们说自己已有落脚之处,又道过辛苦,写信让他们带回去表达感谢,就不再麻烦。
如此,面对南牡丹的绣旗子独自坐着,三碗入腹,已是醉意上头,见那丹字重了影。只记得,前前后后,共有三个人在他的对面坐下过。
头个人,错把他当作揽活的货郎,上来捏他肩膀,问他有没有意愿贩卖水果。
顾越没有生气,只问他道:“你卖的是哪种水果?”那位果老板道:“诶,扬州秋风蜜,现江南河段疏通,水运便利,半月就到。”
原来是时兴的蜜桃。
顾越低头打量一眼自己,觉得这而立之年,兴许推不动太重的车了。果老板摆了摆手,说道:“这片坊里富贵,十月,妇人常骑马秋游,舍得花钱买桃,专门就眷顾像你这样俊朗的。”顾越点了点头,心情稍微和缓了些:“不错。”而后,拒绝之。
聊完这段,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顾越抬起脸,看了一眼。一位鹤发童颜的男子走下车,顺着曲子,正四处寻问填词的人是谁。顾越觉得自己写的不好,没敢作声,还是店老板给男子指点道:“是那位顾郎。”
“顾郎。”男子立即来到对面坐下,掏出了一个竹筒,“顾郎之名,我是早有耳闻,如此利落的人,定是会下棋的,闲着不如摆一局。”
竹筒打开,一张纸画的棋盘摆在桌案,那两筐琉璃子亮相时,顾越心中一醒。
此人是名动两京的翰林棋待诏王积薪,传说他每次外出游玩,途中不管遇见谁,哪怕平民百姓,只要会下棋,都要下马对弈。赢过他的,还可享用一顿佳肴。
顾越笑了笑,没有推辞,执白先行,在四个星位分别摆上两个:“王待诏,请。”王积薪跟着落子。
顾越道:“王待诏,顾某虽有幸能得魏哲先生教棋,但,一向不算好学生,还下不过魏女颖儿。魏先生说‘入界宜缓,攻彼顾我’,顾某却喜欢弃子争先,请您指点一二。”
王积薪看着顾越那杀伐果断,爱吃子的模样,笑叹道:“世人都说,魏知古,成也姚元崇,败也姚元崇,其门下有这番感慨,是情理之中。”
顾越道:“那是过去的事了,今日既然有缘,顾某想听听时局。”王积薪耳朵有些背:“顾郎想听十诀?”顾越一顿,苦笑道:“但凡王待诏认为值得一说。”
其一,不得贪胜。
其二,入界宜缓。
其三,攻彼顾我。
其四,弃子争先。
其五,舍小就大。
其六,逢危须弃。
其七,慎勿轻速。
其八,动须相应。
其九,彼强自保。
其十,势孤取和。
只听“啪”一声,又黑子落下,断开了两片白。顾越的笑容僵在脸上。王积薪道:“不得贪胜!”顾越道:“先生方才已胜我二局,还说不贪胜,惭愧。”
王积薪道:“与大部分人相比,你已经下得很好了,不仅勇于争先,还知道在发动攻势前,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和时机,在面临选择时,也能舍小就大。”
便是如此,听过几位阁老的棋风,将那余下的七诀一一听过,直至谈至天道。
顾越尚在思虑,王积薪摩挲着指尖的琉璃子,叹了一句:“可惜棋逢知己越来越难,顾郎呐,某不得不说,昔日,天人攻伐神勇,而今,却显出一二分疑心犹豫,某有些担忧,也不知待你棋艺有所进,还能不能再有机遇,与你酣战。”
顾越落完子,想了一想,笑回道:“请先生不要担心,若时运昌盛,顾某伏听圣恩,自当去麟德殿寻先生,若不然,垂钓于长江之上,等先生来寻顾某。”
三局战罢,月挂檐牙,王积薪欣欣然请顾越吃了顿好菜品,方才逍遥离去。
顾越只赢一局,如愿以偿。
他继续坐着饮酒,观行车流水,听对面牡丹坊那位陌生的玉面郎君唱《六郎》,一二时辰过去,又觉脸颊发烫,不知醉意还是病痛,再睁眼才发觉身边多了个人。
苏安坐下时,轻得就像一个影子,什么声响都没有,默默地收了酒菜,陪着坐着。他粉唇白面,正是秋季流行的妆容,细润而清爽,恰到好处地吸住了汗。
方才在宫里侍宴,听秦岚传信,一位骑驴的俊俏郎君在坊门前转了几转,扭头就坐到对门下棋赌酒去了,似乎正就是顾郎,怎不急得立时托词离场?
“十八,你醒了?不是约好明日午时,怎么提前也不和我说一声?王郎……”
赶到了身边,脑海中却又浮现出殿中省的空荡荡的公堂,不敢唤人了——面前的顾越,一袭白苎,安静温和,却不知醒来时,那双柳叶眸中会是什么神色
顾越起身,揉了揉睫毛,但觉身后悄无声息地添了件柔软的薄绒,雪白雪白的。
苏安见顾越心平气和,便继续说道:“王郎他们,再有十余日就到洛阳,还专门为你备了贺寿礼,该回的我已置办好,住处就安排在我的宅子里,想着,既然是秋季,便约几位小友陪同去登龙门山,你看如何?或是香山,也行。”
多少风尘路,重逢是故亲。
其实学会十诀之后,顾越便已经不再自怨自艾。他只是有些思念,思念与苏安的香火之情,又怕自己如今是白衣之身,给不了周全。
然而,见苏安舍弃宫宴陪伴自己,霎时,顾越就变了主意。哪怕是戏,小崽子青春的年华又还有多少?一直到此刻,顾越才发觉,自己竟然如此依恋苏安。
顾越道:“原来,苏供奉还记得顾某这一介布衣。”苏安怔了一下。顾越又撑起扶手,挪着酸麻的腿,苦情道:“没事,不用扶我,大概在河阴落下了什么病根,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