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阵洪亮的笑音传来,只见辇中走下个身材挺拔,凤眼长须的,正是萧乔甫。立部伎奏《迎春》,场面瑜亮,萧乔甫笑着吩咐免礼,庆赏正式开始。
在和熙的春风中,新科子弟向推荐并赏识自己的前辈拜谢行礼,一阐胸襟抱负,也就是如此,顾越才终于能举着酒杯,以感恩人的身份,站在萧乔甫的面前。
“各位阁老,我年幼的时候丧父,寄养于冀州衡水县衙,十二从文事,十五为乡贡,到了长安不敢声亢,在长春居杂役三载,历任万年县衙吏、京兆府前堂吏,其后,承蒙不嫌弃,调入皇城为太乐署吏三年,其间深感朝廷的三德,一者,广纳天下贤才,实务州县吏制,纠正重内轻外的风气,驱逐滥竽充数的邪流,二者,兴修民路,开放驿道,使南北转输更加方便,让赶路的人能够有宿有息,三者,西定吐蕃,开化各藩国,兴舞乐而不兴奢靡,兴诗词而不兴浮华,如此,即便我身为白衣,未有机会拜会各位阁老和学士,也算是如沐金汤,心中充满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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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典》卷第146《乐六》:庆善,亦大唐造,太宗生于武功庆善宫,既贵,宴宫中,赋诗,被以管弦,舞童六十四人,皆进德冠,紫大袖裙糯,漆髻皮履。舞蹈安徐,以象文教洽而天下安乐也。正至飨宴及国有大庆,奏于庭。
曲成之后,《庆善乐》被广泛应用于庆赏活动中,即,大型演唱会现场。
第26章 应制
萧乔甫感慨万千,笑着对李林甫道:“状元郎说得好,今年,我阅遍卷面,见他实在道出了开化兴邦的精义,怎么还险些明珠蒙尘,被你们给吞了去?”
继西安戎狄之后,关中世族大多反对用兵,主张以联姻和招降等方式稳定边陲,而萧乔甫身为以武功立身的宰相之一,想贯彻东出大计,便动用中书省之权,直接干谒今年新科进士名单,要定一个州县出身,深谙世情,还不怕死的状元郎。
他阅遍策论,觉得有个人很勇猛,就去问太常卿韦恒,韦恒说顾越年轻敢为,唯有身世忌讳,于是,萧乔甫排却万家人情,书信说服圣上,成了这一桩美事。
李林甫瞥了眼徐青,说道:“阁老,下官原本也觉得好,只是初选时几千道卷面,大抵徐员外严秉规则,见有几个字没避讳,就照例埋汰了。”徐青:“……”
韦恒捋着胡须,道:“德才面前,偶尔不拘小节,也有没什么关系,顾郎文笔犀利,人又精神,当真为国之储秀。”张九龄神色欣然,面含平易近人的笑意。
萧乔甫下阶,走到顾越面前,平和道:“都说官道险恶,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只要心里装有世态民情的变化,懂得规矩背后的道理,一团和气照样能治国。你看,我一介老朽,也不敢自称为师,只愿与你做忘年之友,可好?”顾越应是。
顾越与众人归座,朝苏安挥一下手。苏安像个爆竹炸起来,傻傻地笑了笑。
一切仪程全在礼部的几位郎中和员外的手中掌控,眼见新科子弟认恩完毕,阁老们站得也有些腰疼,他们立即挥旗传讯,下个瞬间,江郊圆坛传响一记鼓。
一记鼓,如在积蓄千百尺的平静湖堤上豁开口子,百姓方才还拔起耳朵听着话,突然,鞋边泥石震动,只见远处左右飞来两片袖云,清冽的筝音似水兽破堤而出,那花坛上,六十四童子的脸绘着斑斓色彩,跃出一片紫金呈祥。
“官爷们说完话了?打雷似的,天晴要下雨?”“懂得什么,蒜薹,大曲开始了!”“今年人比去年多,嚯,就为这几个豆腐书生!”“有本事,你上去呀!”
无论是谁,但凡身在此,不望其它,尽皆欢欣鼓舞。曲在空旷处,立部伎人多的优势便展现得淋漓尽致了,筝阵一扫弦,百里就飘起青袖,笛阵一出音,林中鸟成群惊散,然而,群山万壑之中,仍当属莲花阵中的琵琶最为惊艳出挑。
琵琶弦震,掀曲江。
万民评曲,新颜和旧颜交流甚稠。李峘斜靠在扶手边,终究是意难平,笑叹道:“都说文舞郎苏安的五弦有韵味,可惜今日虽坐于此处,却无缘相见。”薛纪平乐了:“诶,某人的桂园诗,好像该改为‘一人飞花令,别家探杏衣。’。”
彼时,苏安听曲仔细,还没注意到这些,就看到顾越一笑,站起身,没事找事走到李峘的面前,挥袖提起酒杯:“李郎君,罚诗一首,好自为之。”李峘没有作声。
薛纪平见状,一打手中折扇,夺话道:“这杯酒喝得心甘情愿,只是这首诗,该有个来头。”顾越道:“苏公子,长安琵琶第一人,岂能想看就看?”薛纪平来了劲:“虽说和苏公子也熟,但这话不能苟同,莫道宫里裴洛儿和林蓁蓁,那平康坊碧云姑娘,才是绝世佳人。”李峘捏起一片果脯,斯文地放入口中。
此地此情,北面列位高官,南临紫云楼,三十个老少书生半醉了酒,争夺红颜知己,那围观的平民百姓又哪个不爱看文人斗酒斗诗,一时间瞎哄不止。
苏安的笑意僵在脸上,险些从许阔肩膀摔下来:“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在做什么?!”孟月酸道:“真是鱼跃龙门,一朝犬马一朝人。”苏安斥道:“你怎么说话?”许阔道:“阿苏,顾郎在帮你抬声势。”苏安扭过头,回了一声知道。
于是,人口相传,问谁是苏公子,苏安醒过神,终于也不脸红,也不害臊,就顶着旁边人的目光,跟着浪潮笑喊了一句:“他小竖的,哪位是苏公子?!”
状元郎罚诗,李峘无话可说,酸归酸,酸透了仍是一条好汉,毕竟杏园宴,若无应制诗,哪还能算庆赏?紫云楼里,娘娘和诸位公主且还听候佳音。想清楚这些,李峘起身,匀袖饮酒,七步内作七律一首,豪气干云,不减才情。
及第燕侣早春游,杏花莺俦曲江头。
白毫玉壁题雁塔,粉黛箫声拂御楼。
马蹄留香明远岸,黄鹂山翠坠芳洲。
归时不省金觞醉,绮陌香车水长流。
曲水流觞,顺向裴延,裴延望了一眼杏花林中端坐执扇的品茗,那女子,温柔贤淑,自幼就与他青梅竹马,今难得风光,便也作了一首绝句,直抒胸臆。
风华千古寄明月,得意一朝付长流。
惟愿伊人红袖卷,添香不语此情柔。
裴延又指向张思行,张思行是外州人,执起笔思量一阵子,在纸上孜孜落墨,按照往年的惯例,安分守己地写下一首《圣和及第曲江侍宴应制》。
如此轮番上阵,一下子冒出七八首诗来,各有其立意,外围观望者评头论足,更有些个不服气的,还爬到树杈上,大喊大叫,招惹金吾卫的驱逐。《庆善乐》入破,伴随舞姬进阵,音声人也参与,场面如同梦境一般,连曲水都泛起涟漪。
顾越坐在头席,一言不发看苏安好久,突然被薛纪平打了断:“状元郎还没诗。”旁边的几个围坐成团,一并起哄:“状元郎,赋诗!”顾越道:“谁说我一定要赋?”裴延道:“照习俗,无诗不归。”顾越一个摆手:“那哪成。”
浩淼烟波昨夜起,杏园探花却今晨。
八千紫袖图盛世,九州储秀问精神。
文成千年承旧业,武功万里拓新门。
焉知九州阜安日,归来不为一俗人。
苏安眸中映着谈笑风生。昨晚,便是他在苏十八一边弹曲子,一边陪顾越写出这首应制律诗。他跟着念,突然,一个女子似水如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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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风气。
第27章 探花
“李峘诗从六朝,辞藻华丽,一向是擅长叙述盛事的,也难怪李侍郎和惠妃娘娘笼络;裴延谨慎,不想出风头,便用‘伊人’打发相思去;张思行出身范阳,那地方眼下最麻烦,他想借应制诗表达对至尊圣人的忠心,保他的仕途。”
林间,品茗安坐在一张雪白的狐皮上,用芙蓉团扇掩面,与洛书道:“不过依我看,这三人,其实都是藏了锋芒,在给状元郎让位子,好不容易。”
洛书笑道:“状元郎生得貌美如花,谁不想让他三分?好,姐姐说的都对,唯有一点我不同意,裴郎坦荡君子,哪有恁多心计?他写情诗就是喜欢姐姐,打小喜欢。”品茗嗔道:“你呢?打小就毁我清白。”
张家有女,品断天下士,她们每年探花宴都来,一边听诗,一边谈论人物,无论在榜不在榜的,能被提起便是荣耀。此刻,许多世家公子也听到她们说话,纷纷围拢来,问道:“顾郎的应制平仄都不对,如何能摘状元之衔?”
张品茗想了想,回道:“先前的陈伯玉有一首诗,开篇‘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你们说这算不算句子?压不压平仄?可它正正合了在幽州苦寒之地的悲与壮,就足以为世人称道。顾郎的诗,首联引入主题,颔联和颈联对仗工整,由绘景转为抒情,尾联表达志向,简单干净,大气不拘泥,我觉得没什么失妥。”几位公子连连拜谢,尽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