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月后的小寒,萧岑因为折腾大半夜起晚了,竟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根本没来得及为楚临秋更衣净面,更不知那人早已清醒多时。
大将军仰躺在床上,万分不情愿地将眼睛拉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往边上瞧去,就见那人背着帷幔倚桌而坐,指尖颤动正徐徐展开一封略微泛黄的信笺。
“此为何物?!”萧岑呼吸一滞,转瞬间便把瞌睡虫悉数赶跑了,他忽然有了一种极为不秒的预感,遂赶紧翻身下床,赤足散发奔至楚临秋身边,并抬手制住其肩膀试图把它扳过来。
“九、九商,这是......这是......不可能......我分明已将它毁去......怎会出现在此处?!是谁予你的?是谁?!!!”
“侯爷怎么了?竟这般失态。”楚临秋手腕翻转轻巧躲过萧岑伸过来的二指,缓慢抬首直视那人,良久后竟是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清浅且淡漠的笑,“这段时日,与楚某朝夕相处,夜不成寐,担惊受怕,可真是......咳咳,难为侯爷了。”
“不、不难为......萧岑甘之如饴......”大将军讷讷应道,双手举在半空虚扶着不知该作何反应。还未等他彻底回过神来,就见那人已扶桌站起,动作极为迟缓地超门口走去,踉踉跄跄身单影薄,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似的。
“九商!!!”萧岑大惊赶紧快走两步试图搀住他的胳膊,却被那人轻轻拂开,最终只堪堪接住了打着旋儿飘落的残破信笺。
好一个“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为侣”!好一个“愿君相离后,重塑衣冠,另择知己良人”!更好一个“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这可不就是那封该死的和离书!其上赫然还残存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恰似雪中残梅,令人心碎。
“不好!九商......他也没披个氅儿能去哪?九商!!!”萧岑慌乱下急忙拾起搭在榻上狐裘便跑了出去,四处找寻楚临秋的身影。
可是入目除了苍茫无比,哪儿还触得着那人的一片衣角?
“九商......九商求你现身罢!九商!!!你身子不好可千万莫要为了与我置气伤了根本......千般万般都是萧岑的不是!我不该、不该......”
“不该欺瞒楚某,称你我二人恩爱甚笃,世人艳羡,实则早就、早就......咳咳......”
“九商!!!”萧岑大惊赶紧飞奔过去在亭廊处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并倏地展开狐裘披在其肩上,“你觉得如何了?对不住......九商我对不住你。阿檀该死,不该因一己之私就口出诳言将你瞒在鼓里,更不该为逃避现实......至今欠你一个真正的道歉。关于、关于那封和离书我、等你好些了再......”
将军是彻底说不下去了,他把楚临秋的上身搂在怀里蹭了蹭,良久后才又轻轻吐出一口气,叹息道,“回去罢,你累了该去歇息。待你醒来后,会知道全部真相。”
“楚郎相信我,阿檀是真心悔过,并决意以余生偿还所有对你的亏欠,即使将会身首异处。”
“阿檀亦是、亦是忧你身子过虚受不得刺激,这才......九商......九商你、你莫再一语不发了,阿檀实是心慌得很。”伴着时间的推移,萧岑语气愈发软和几乎带上了哭腔,整个人也与楚临秋瘦削的后背紧密贴合死活不撤手。
他似是在以这样的一种形式对那人撒娇,试图激起那人内心深处的一丝波澜。
然而无论再如何磨破嘴皮,楚临秋就是丝毫不为所动,此时的他正轻轻挣着身上的桎梏,歪头极为淡漠地瞥了这人一眼,随即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宛若结了寒霜的浅笑。
“既然如此,还请将军,想清楚了再来说罢。楚某的确是乏了,就先行一步了。咳咳......”话音刚落,他便自横栏上翻身而下,轻巧落在雪地中,踉跄几步朝前走去。
“九......”萧岑手足无措立在原地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脸色煞白双唇略微抖动,不知该说些什么用以挽留那人的脚步,最终只得失魂落魄地跪倒在亭柱边。
而楚临秋心绪起伏波动过大之下,竟牵动心肺旧疾,在勉力又走了几步之后,亦口唇发紫呕出浓血委顿于地。
“九商!!!”
番外:和离风波(二)
“九商......九商......”萧岑几乎用指尖抠着雪地一步步跌撞着“爬”至楚临秋身边的,他哆哆嗦嗦将那人绵软的身体扶起来塞进怀里轻轻摇晃,嘴里还魔怔似的不停嘟囔着,“九商醒来......九商醒来......莫吓我好不好?醒来......快醒来啊!!!”
非是他再次被吓得失了神智手足无措,而是眼前之景,恰与那梦中场面重合起来了,使得原本就被梦魇夜夜折磨的大将军,突然由内而外生出一股寒气。
萧岑跪坐在地上怔愣了许久,最终才想起来伸出二指颤巍巍地去摸楚临秋的颈侧,待感受到一丝微弱跳动之后,便赶紧抄起那人疯了般的发足狂奔。
“仙翁......仙翁救他!!!九商连月来分明情况稳定身体见好,如何今日又会呕血晕厥?楚郎......我知错了,实不该有意欺瞒于你,将你作局外人一般糊弄。你快些睁眼瞧瞧我!阿檀、阿檀这便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
其实、其实你先前又何尝不是对我隐瞒真相,凭一己之力抗下重担?这事真要掰扯起来,究竟对错如何论处呢?只能说两个人都想岔了罢,以至于险些错过彼此。
每每忆起辛未年间那场几乎席卷全城的大火,萧岑仍觉得心有余悸。那时楚临秋就这般毫无预兆地在自己眼前颓然软倒,断了生息,真真如玉山崩倾。
除去梦里,今儿这算是第二回 痛彻心扉。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楚郎醒来......醒来......求求你......莫要再这般不言不语不动弹了。怕了......阿檀真的怕了......九商......”萧岑小心翼翼捧着楚临秋软绵无力且冰凉的手,将其紧紧贴在自己的侧脸不停摩挲着,仿佛对待什么稀世奇珍似的。
无论谁来相劝,亦无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自今儿起,大将军又回到了往日亲自为楚临秋净面擦身、更换衣物、揉搓关穴的时候,无论有再多苦累亦绝不假他人之手。
楚临秋身虚气弱,阳衰阴盛,昏睡中难免手足冰凉口唇发乌,瞧着是有些不大好。萧岑于是便蹬靴上床,钻进锦被中日日夜夜搂抱着他,试图以自己肌肤发出的热量,驱散他体内的寒气。
真别说,此法还是能见点成效的。不多时,楚临秋的面色可显而见好了许多,便连原本紧锁的眉头也不自觉松开了。
“九商啊。”萧岑腾出一只手去用二指抚上了他的眉心,嘴角上扬,噙着一缕淡笑仔细端详怀中人紧紧闭合的双目、毫无动静的蝶翼,以及那完美无缺却略微有些起皮的菱唇......良久后才复又低头轻轻咬了上去。
“该怎么办?阿檀不过是一时半刻未听你冷声奚落,便想你入骨思你若狂。”
“时至今日,始知前人在生出诸如‘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处’之类的感慨时,该是怎样的心境?分明美人近在咫尺,却宛若远在天边。”
“你萧大将军也就敢在我这哥哥人事不省的时候,直言他是‘美人’,若他恰巧睁眼听到......”
“那又何曾惧过?”将军轻抚着楚临秋的鬓发,在其额角处万分珍惜印上一吻,“我萧某人巴不得楚郎能生生气醒过来破口大骂,也好过似如今这般......面白如纸,悄无声息,令人这心里啊,总忍不住发怵。”
“对了,杜、杜尚书今儿怎么有空惠临寒舍?可是朝中无事,又或陛下肯放人了?”
“寒舍?这......”杜凭生的眼中快速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挥舞袍袖转身颇为豪放地坐在桌边木椅上,“也对,你大将军确是打定主意做个闲云野鹤,逍遥世外了。只苦了我、诚思、杜将军等人要替你收拾残局咯!”
“不过如此也甚妙,兄长为这社稷黎民操劳半生,也是时候卸下重担好好将养了。”言及此处,他话锋一转,“大将军,我二人将好好的哥哥交到你手上,你就是这般看顾于他的?!”
“我......”一提起这个,萧岑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痛楚,他双手下意识合拢收缩,将几已软成一滩水的楚临秋紧紧抱在怀里叹息道,“是我对不住他......我......我不仅没能照顾好他,竟还、还要去主动招惹......”
“够了,似这般老生常谈日后就不必说了。”杜凭生如今焦躁万分,可匀不出多余的心思去聆听大将军所谓的忏悔,于是他干脆打断那人的长篇大论,沉声道,“依杜某看来,此番变故未必就不是好事。”
“此话怎讲?”接这茬时萧岑甚至都没转过来瞧上一眼,而是将整颗心全系于楚临秋身上,他眼下念念叨叨的全是如何让这人清醒过来,至于旁的......已是全然不在乎了。
“那封和离书及过往的种种误会......已成你二人共有的心病,不若借此机会说开了也好,省得两个闷葫芦凑一块,三棍子都打不出个响来,岂不是活活把自己憋死?”文雅人杜尚书难得低声骂了句什么,并端起手边的冷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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