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被另两个家仆紧紧抓住双臂提溜起来,这才一脚深一脚浅地踏雪进了望月亭,正好夺过楚临秋还要往嘴边送的坛子。
“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啊?不要命啦?!”
“宁伯,不、不要再叫我少爷了......我如今是、是......”
“不管您是什么,都是老头子的少爷!”宁伯难得强势地打断主子的话,还推开众仆踉跄着上前扶住楚临天下的肩膀,试图把人从地上弄起来,一面做一面还唠叨着,“这养了许久好容易能下床,怎么就又糟蹋上了呢?少爷啊,您可不能这么不听云先生的话,否则他可就真的一走了之了......”
“宁伯,今年的雪来得可真够早的。”
“啊?不早了,古语有云......少爷!!!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扶起来啊!!!”
楚临秋今日特意挑了件朱红常服穿上,未着大氅竟敢半靠在亭柱上,肩上还沾染了少许雪花,若忽略那过分青白的脸色外,整个人就美得如同一幅丹青。
此时的他将头撇向一边眼眸微阖,神情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三魂去了七魄的模样,任谁唤都没有反应,只夺过家仆收拾起来的酒坛子将其紧紧搂在怀中。
“少爷?少爷!算老奴求你了!地上凉......快些起来吧!!!叔平,你去另一边!咱们一块儿把少爷搀起来!”
可谁知两只手甫一靠近他的胳膊,便被楚临秋挥了开去,那人扔了酒坛子,转而去摸石桌上的陶壶,将长嘴对准自己倒了下去。
幸亏又被叔平眼疾手快夺了下来。可绕是如此,楚临秋还是被性烈的冷酒给呛了一下,当即就趴伏在地上一声高过一声地咳嗽了起来。
“少爷!!!”宁伯赶紧把人扶起来安顿在怀里,并伸出四指轻抚左胸为其顺气,又过了好一阵子,他无意中瞥见被风吹到脚边的信笺上竟书道,“一别两宽,各自欢喜”,顿时将前因后果都串联起来了。
原来这历经艰难险阻避开所有拦截寄回来的,除了那半块从萧岑战袍上割下来的布块外,竟还有一封简短的“和离书”。
寥寥数字,已将他过往的情愫,及连月来的心境包含其中。
利落极了,毫不拖泥带水。
萧岑其人,永远如同漠北上空不停盘旋的苍鹰,爱要爱得浓烈,不顾一切,断......也得断得干净。
“少爷......爷没有事,咱不伤心,啊?侯爷他......不过是对您有些误会,待老奴与他解释清楚了就......”
“宁伯,我没伤心,意料、意料之中......就是总算能......松了一口气。”
“好好好!没伤心。少爷听话,随宁伯回去歇息吧?”老人家表面应和着,心里却在想:若真不伤心,你便不会趁这么多人不备偷跑至此,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了,还在这嘴硬。
唉,这次扛回去以后,怕是又得大病一场了。只是他没料到,楚临秋在众人好不容易扶回木椅上坐着不久后,便突然折腰喷出一口黑血,任凭宁伯怎么捂都捂不住。他只好让叔平在面前蹲下,又令众仆七手八脚地把人弄到其背上固定好。
可楚临秋此时却软得如同一滩烂泥,根本搂不住直要往地上倒。迫于无奈,宁伯只得让两人托着他的背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并顺手抄起地上一堆东西放入怀中。
“少爷啊,您别合眼!宁伯在这儿呢,不会有事的,啊?少爷?哎呀你这小猴儿到底会不会背?稳着点!别把人颠下来了!少爷啊......”宁伯的眼眶都红了,浑浊的泪也断了线似的顺着双颊簌簌而下。
“宁伯!现在要怎么办?血根本止不住啊!云先生、云先生又不在房里!”
“什么?这么晚了他竟还......”宁伯坐在床边一边抓着楚临秋的手,一面拿着帕子心疼地替他拭去唇角残留的血渍。可不料,整块方帕都染红了也未能阻止不时溢出的浓血。
第二章 盛怒
楚临秋此时对别人的触碰也已没了任何反应,他一动不动地歪靠在床柱上,双目紧闭口唇发绀。虽说之前喝了不少酒,可双颊非但没有浮上绯红,反而隐隐透出青黑的痕迹。
绕是众人再不通医术,也知道大事不妙,尤其是宁伯,更急得团团转,就差要以死谢罪了。
“都是老丈不好......都是我......少爷说要早点睡,我不疑有他,没想到......少爷要是有个什么好歹......”
“宁伯!大人好像有点不对劲!我们要不要迫他把残血和酒液吐出来?还有云先生留下来的药丸......”
“对对对!药......药......”在这紧要关头,还是一道清脆动人的声音迫使宁伯冷静下来,老人家勉强定了定神,五指贴近腿侧无力虚握了下,便开口颤声道,“冷香你去找药,叔平出去寻云先生。冷画......你速把铜盆端进屋,季平,你同我一道把大人扶起来!”
“是!大人?大人?”
事急从权,季平得了吩咐之后便逾距盘腿坐在床上,伸手扳住楚临秋的肩头把人扶到自己身侧靠好,而后便由宁伯从后轻扣脊背迫使他将余下的残血悉数吐在盆里,再给他喂了一杯热茶漱口。
“少爷?少爷?好些了吗?吐出来是不是就松快许多了?没事的......有宁伯在,你别怕,你别怕......云先生一会儿就回来了。”
“还不够......宁伯你往边上稍让写些!我来!!!”话音刚落,季平又低声嘀咕了句“少爷,对不住”,紧接着就扬起一掌重重打在楚临秋的背上。
楚临秋受此冲击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被宁伯及时捞了回来,与此同时他张嘴又往铜盆中吐了一大口混合着血丝的酒液,面色登时看上去好多了。
“大人?大人?宁伯!大人好像醒了!”
“大人!药呢?让你们去找找到了没有?”
“药在这儿呢!再在这儿呢!”方才那个娇俏少女闻言从书桌后头窜出来,自淡蓝瓷瓶中倒出一粒紫黑的药丸塞进楚临秋的口中。
楚临秋在又被服侍着饮下两口热茶后,神智亦清明了许多,已经能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蒙蒙“看”着面前这群人,只是还不能开口说话。
他只觉得自己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一会儿烦闷欲吐,一会儿却又天旋地转的落不到实处,难受得很也疲累得很。既然这样还真不若就此死过去,也好过要经受非人的折磨。
而另一边,宁伯还在捶胸顿足地说着,“少爷,您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啊!!!”
楚临秋迷迷糊糊听着,不免扯起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也在心里质问起自己,“何苦呢?”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却是没有“后悔药”吃了,只得硬着头皮照前路走下去。
萧岑选择在此时与自己撇清关系,其实正安了皇帝的心,应该能把他最后一丝疑虑打去。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口却......
“呃!”
“大人?大人!大人怎么了?”
“快把大人扶回去!慢点来!宁伯,大人有些不对劲,是不是胸口疼?”
“是不对劲......唇色都变了,季平啊,你扶大人靠我身上,雁华,你去门外看一眼,叔平回了没?”
“是。”
“少爷啊,快些好起来罢,一府一朝的人,可都指望着你呢。还有远在南边的将士们,你真的舍得置之不理吗?还有侯爷......夫夫之间有任何误会,说开了就好了。你若是不肯踏出这一步,就让宁伯来吧。”
“......”楚临秋就这么听着老丈不间断的低语,心弦一松慢慢滑入意识的深渊,便连无意识抓着胸前衣襟的手也一下子滑落下来,磕在床邦发出一声闷响。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他自然一无所知,譬如云先生于鸡鸣十分才被叔平寻回了府,浑身脏污,眉目沉沉,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再譬如,圣人听闻自己的爱臣病势沉重,又一次卧床不起之后,不仅罢朝直接来了楚府看望,还赏赐了大大小小数十箱千金难求的药材,可谓隆宠过盛,无人能及。
要说枢密使大人这回真是一只脚险险踏入了幽冥地域,可把楚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吓坏了,就差一时冲动给杜凭生去信言明情况,但到底是忍住了。
天子派严公公赶来亲眼所得见,云先生守在床边施针灌药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勉强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起初,楚临秋根本药石不进,连竹管都不中用,只要勉强喂进去的必定又会顺着嘴角滑下来,最后全便宜了身下的锦被及薄毯。
众人实在没得法子,只好忍痛把人下颌卸下灌了药之后再安回去。可怜楚临秋清醒时那么好强体面的一个人,竟能落到如此下场,任谁见了不心酸落泪呢?
严公公回宫后就少不得长吁短叹,做什么差事都不得劲,有回甚至还被皇帝逮到当值的时候出神久唤不应,又险些打碎了清和殿内一对价值连城的青釉雕花葫芦瓶。
惹得天子大怒不已,当即抄起榻边的玉杯掷了过去,“严正!怎么?出宫一趟把你魂都落那了?这么牵肠挂肚的话,不若朕把你遣去九商跟前伺候着,不要再回来了。”
“陛下息怒!老奴该死......老奴有罪!!!老奴只是寻思,若臻娘娘泉下有知,指不定要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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