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托在捂着肩膀倒下去的时候,还来得及凑到他耳边用蹩脚的中原语小声念了一句诗,“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你知道你的萨弥如今在做什么吗?他在陪着他的君主欣赏美妙的舞蹈。毫好不快活!!!却把你一人丢在这蛇虫都不会找上门的地方......”
“你......住......嘴!!!”萧岑此时双眼已经快要喷出火来了,即使被人紧紧搀扶着,。
“萨弥”在南戎语中是“夫君”的意思,因此他当然知道那托提到的是谁,一时之间险些冲上去拿刀把人捅了个对穿。
“回去告诉你们的王,此次算我萧岑大发善心不与他计较,若下回兵戎相见,只怕再没这么好的事了!滚!”
“滚!!!”
“将军!!!”南戎勇士们定睛一看,只见他们的主将此时倒伏在地上,右颈筋脉处被萧岑制住,已经堪堪划拉出血来了。
“你......你快放开我们将军!!!将军,你没事吧?”
“那托,有没有人告诉你,祸从口生,惯于喋喋不休的人,定然没有好下场。”
“你......萧将军冷静点,你们、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诚信礼仪的吗?”那托面具后的那张脸终是因恐惧而稍微有些扭曲了。
“那还得看看是不是对着野蛮人。”萧岑微抿了下唇,轻轻舔去边上血渍,眸色一厉冷声道,“把那些孩童解绑送过来,而后退至流川河处,否则......你们的将军就要血溅三尺了。”
“将军!!!”
“按、就按他说的做!快啊!!!”于是,南戎勇士们一脸警惕地将手中孩童依次松了绑扔还给打大岐儿郎,随后便胡乱捡起自己的兵器迟疑退去。
第七十五章 断情
退兵后萧岑并未像先前许诺的那样,把南戎大将军放了,而是突然撤了断刃不紧不慢起身,淡淡吩咐道,“把这个人缚严实点,带回城里。”
“萧岑!你言而无信!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萧岑转身抹了一把脸,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似乎想不通这其中之意,“本帅何时说了要放你回去?你才该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究竟是我妇人之仁,还是你愚蠢至极?”
“咱们也撤!走!!!”
萧岑扬手正令城门军士鸣金,一转身竟撞见了匆匆领兵而来、欲言又止的杜凭生。
杜尚书想是头回上战场就遇见了如此情境,不仅甲胄歪了半边,便连面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萧......大将军,你这是......”
“杜尚书眼神不好在城里休养病便是,可别出来添乱了。更别随意碰本帅的俘虏。”萧岑对杜凭生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见着他就不可避免想起楚临秋,想到那人如今对战事的不闻不问,而另一方面,此人又屡有奇策,曾多次献计化解了无数危机,才能令他们这帮“残兵败将”存活至今。
“......”杜凭生一只手停在半空想要抓住什么,但到底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这段时日,他除了与管诚思进行书信往来之外,还兼顾自家哥哥的“线人”,每次大战过前后都会将己方情况以“藏头”的形式写进信笺借由飞鸽传到陶都,再带回楚临秋同样经过伪装的“妙计”。
在这往来数十封信笺中,还夹杂着楚临秋或许是神思不属时提笔写下的,“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杜凭生有那么几个瞬间,想将事情原委对萧岑一一吐露,可每每想起“哥哥”之托,便不得不把到嘴的话悉数咽下。
“哥哥亲启:安好勿念。昨日新平之战,大将军勇猛过人,竟生擒......”
“唉。”杜尚书只堪堪写了几个字,便将信笺揉成一团掷于脚边,片刻后想了想却又拾起来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
哥哥你既然放不下,为何又要设这么大的局?若不是当初你一念之差,现如今又何至于互相埋怨?你知不知“嫂嫂”他已经......
“大人!大人您在里面吗?大将军想找您!我们拦......”话音未落,萧岑带着一身寒凉就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目光森然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
“写信。”杜凭生临场能力尚可,他低头瞥了一眼铺陈在桌上的暗黄信笺,顿时扯开嘴角又露出招牌笑容,“写信啊。大将军首番大捷当是有不少事要处理,怎么有空来下官这儿?对了,关于粮草的事,下官已经写了折子......”
“你在给谁写信?”萧岑近前一步,若有所思看着桌上还未烧干净的小半张纸片。
“是下官的心上人。”杜凭生念及那人之时,还会低头双唇微抿,露出羞赧的神情,一副春心弛动的样子,看得萧岑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如此静默半晌后,他又倏然抬头,丝毫不避萧岑眼神开口说道,“大将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多数时候你之所见、所闻、所思,都不一定是真的,也可能是有人......罢了,到头来竟也无甚可说的,只盼大将军现在不解心结,来日莫要追悔莫及才是。”
毕竟,有人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杜凭生这番不知所谓的话,便是彻底激怒了萧岑,只见他突然发狂肆意翻乱桌上的信笺、文书,低头找寻起来。
“这是什么?这些都是什么?你与他不间断飞鸽传书,却独独绕过我?还说不把我萧岑当做傻子?!”
“嫂嫂!嫂嫂你冷静一下!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杜凭生一时着急竟然是连藏在心里的称呼都喊了出来,他几步走上前去按住萧岑的肩膀安抚道,“兄、兄长他其实并非不想与你通信,实是自知理亏,那个......担心嫂嫂你不肯搭理他啊。嫂嫂你想,他那般骄傲倔强的人,又怎会抹得开面子自降台阶?少不得要你多担待担待。”
“一派胡言!”萧岑突然打断面前之人的侃侃而谈,并拿手指着他道,“好一个抹不开面子!萧某看他没了拖累倒是高兴得很。”
“嫂嫂,话可不能这么说......哥哥他,真是有苦衷的。”
“一句'苦衷',便能轻易置整片廪南地区数十万百姓及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吗?我萧某人或许能救一城的人,却救不了成百上千县内留守的老弱妇孺。这几日你可有出去走走?有个小女孩胸口中箭,被生生钉死在土墙之上!!!而造成这一切的缘由......就是你的好哥哥对军情视而不见。连月来本帅几乎日日写战报递折子,却始终等不来任何回音,更见不到所谓的粮草及援军。”
“杜尚书,这战可还有打下去的必要?请指教。朝廷若要自掘坟墓,也没必要拉这许多人陪葬吧?你且看看田连阡陌,如今四处是残肢断臂,血满石窟啊。”
“嫂嫂,其实哥哥他......”
“得了,杜尚书,别再叫我嫂嫂了。”萧岑整个人已被巨大的绝望所笼罩,再也听不进任何人之言。至此,他便只当自己过去是做了个“粉饰太平”的美梦。
也到了,该醒过来的时候了。
大将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抬手一扬割下自己半截袍子,将那布帛囫囵塞进杜凭生的怀里,“古有割袍断义,我想断情也是一样。你既还要传书至京城,倒不如将此物什也一并寄与他看罢。”
“嫂、大将军不可!!!”杜凭生低头看了还沾染些许残血的灰色布块一眼,顿时大惊失色,他往前疾走几步想拦住萧岑,却只来得及看到那人近似于落荒而逃的背影。
......
卷三:良人曾归否 第一章 醉卧
无论这个严冬对前儿英勇杀敌的将士们来说,有多么难熬,奉朔十七年的元日,终于还是在某些人的期盼中如约到来。
这天降下了初雪,酉时未至,右臂挎着编篮的妇人们便呼朋引伴齐刷刷跪于陌上,叩首祈祷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熟。
他们并未受到一分战事的影响,“敬拜天神”之后很快就跑回了各自的家中忙活起来,想必夜深时分的开春宴亦是父母子女难得齐聚一堂的机会。
可如今已是从一品大员位高权重的楚临秋,却在这街上欢腾锣鼓喧天的时刻,选择大门紧闭,便连宫里三招四请的大宴都托病不去参加。
纵观满朝文武,或许也只有枢密使大人能获此特殊待遇。如今相位空悬,若不是御史台那些人拼死拦着,怕是皇帝大手一挥,也让楚临秋代行宰相职权了。
天子美其名曰“补偿”,但楚临秋闻之在心中冷笑一番,转身又若无其事地千恩万谢,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完美无缺的傀儡,对于尚在南边出生入死的萧岑,似乎当真不闻不问。
也只有在四寂无人的时候,他才敢独坐高台,仰头望月,右手边还放着几张信笺及一块残破的布帛。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离他差不多三步远的地方,竟还堆积着几个大肚空坛,杏花酿残存的香气仍在半空中飘荡。
“大人找到了!!!宁伯快来......呀!不得了啦!大人竟然在饮酒!!!”
“祖宗......我的祖宗......你真是要了宁伯的命啊!!!”老管家年逾六旬,哪儿还能经得住这接二连三的惊吓?此时眼见自家主子不仅在亭子里长时饱受刺骨寒风的折磨,还擅自挖出埋在树下的这几坛佳酿对影独饮起来,顿时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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