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敬大哭道:“罪臣一心侍奉君王,未料痴心付薄情。陛下若舍弃了当年誓言,罪臣便即离开皇城,山高路远不复见!”
孙宸扭过头不看他,傲慢道:“何敬是朕榻上人,如何能放你离皇城?去朕之后生他心,再往旁人榻里钻?”
……
陈述之后悔跟他来看这种戏了,只听说是讲情爱的,没想到既悲苦又狂妄,看得他很难受。
然而梁焕却看得津津有味,还在那边评论:“这个皇帝演得不好,小家子气,根本不是那个味道。”
“我也觉得是,”陈述之随口应和道,“哪有君王喜欢自己臣子的,太没规矩了。”
他这么一说,梁焕就不同意了:“君王怎么不能喜欢臣子了,四海之内都是王臣,照你这么说,皇帝就得孤独终老了?”
陈述之失笑,劝道:“别说这种话,再给人听见,多不好。”
天牢里,因为赶上了万寿节大赦天下,何敬被赦免了。但当孙宸来接他出去时,一提到贵妃,何敬就控制不住他的情绪。
“……嫉妒惊惧煎心肠,愧悔不敢侍君王。既恐在世生他心,臣便就此别陛下,千万不舍皆抛却……”
孙宸再次把何敬骂了一顿,最后说:“尔有不舍朕却无,去向何处尔自斟。”
听完这话,何敬膝行上前,一把拔出孙宸腰间的佩剑,照着自己心窝捅去。
台下一片唏嘘之声。梁焕摇头叹道:“谁编的这故事,真够惨的。”
陈述之轻描淡写地说:“何敬也是活该,明知道对方是君王还痴心妄想,不是自作自受么。”
“你这话我可不同意,”梁焕往他那边挪了挪,认真和他争辩,“何敬本来好好的,孙宸就抛弃他找贵妃去了,分明就是个负心汉!”
“哪有臣子没错,全是君王错的道理?”
听他说这样的话,梁焕总算明白那天他为什么会和吹糖人的小贩吵起来了,皱着眉道:“陈行离,你还真是读书人啊,纲常人伦学得这么好……”
“我说得不对么?”
他这样一说,梁焕就开始想,等殿试之后,陈述之是要在朝中做官的。如果他是这种想法的话……尴尬死了,要不还是别见面了吧。
想到这里,梁焕忽然想逗他玩。于是他凑过去趴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仰起头道:“哎,行离,你假设一下,我是说假设啊,如果你就是何敬,你看上了孙宸,孙宸也看上了你,你怎么办?”
陈述之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要是看上了他,那就想办法让自己不要看上他。他要是看上了我,那我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如其所愿就是了。”
梁焕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人如此古怪。这么听话,让他侍寝也来么?朝中那些老臣都不会有他这种想法。
这时陈述之才反应过来:“林承平,你要假设能不能用你自己?带上我做什么……我看上了谁,你还不知道?”
梁焕愣了愣,他看上了谁?不知道啊。难道是自己?不,不可能。
戏文落幕,马幻真走上台去,开始吹嘘他的戏。夸耀一通之后,他便说:“各位要是看得好,出去时门口有人等着,别忘了打赏一点啊!”
他的话把梁焕惹到了,进来时又不是没买票,出去时还让人在门口等着收钱,这不是明抢么?再想到刚才他对陈述之动手动脚的,梁焕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四下看看,发现邻座的两个人看上去也有些愤怒,便侧过头悄声跟他们说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陈述之:呜呜呜这个戏好惨啊怎么be了呢……
梁焕:我月石准备好了!
第9章 独断
等马幻真演说完毕,梁焕身边那人突然站起来,对着台上高声道:“老板,你真以为你的戏很好么?”
整个大堂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梁焕朝陈述之抛个眼神,粲然一笑。
“首先,何敬不过是个秀才,哪有入朝为官的资格?其次,‘宿在宸宫内’,这话居然是何敬当着孙宸的面说的,他活腻了?还有,孙宸的万寿节是五月十四日,这和大平现在的万寿节可是同一天,你说谁是孙宸呢?我看你这戏楼是不想开了吧!”
整个戏楼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还有稀稀拉拉的鼓掌声,有人朝马幻真喊着“什么破戏别演了”“幻真阁快倒闭吧”之类的话。
梁焕赶紧拉上陈述之,趁收钱的还没出来,先溜走了。
路上,陈述之一直垂着眸子笑个不停,拍拍梁焕的肩道:“你懂得还真多,我都不知道万寿节是哪天。”
“那你记下来,将来入朝为官,万寿节要上贺表的。”
听他说这个,陈述之便起了疑心:“你不是没到过京城吗?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梁焕暗暗叫苦,他肯定又要追问自己身世之类的了。
回到房间里,他推门把陈述之让进去,自己跟在后面,靠在门上说:“家世和身份,一个月之内肯定告诉你。——不对,就剩半个月了。其它的你随便问,行么?”
听他说随便问,陈述之真的就开始问:“好,你的生辰?”
“贞贤二十六年五月十四。”
“年纪?”
“十九。”
陈述之只是算了算年纪和生辰能不能对上,没发现其它的端倪。
“籍贯?”
“晋州。”
“身长?”
“六尺一。”
“京城的亲戚是谁?”
“……说好一个月的。”
“好吧。那读过几年书?”
“差不多十年。”
“有没有功名?”
“没有。”
“为什么没有?”
梁焕被他问得十分无奈,皱眉道:“你这都是什么问题,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只知道读书考试么。你就不能问问我喜欢什么?”
“哦……”陈述之想了想,问得很小心,“那,你喜欢吃什么?”
“甜豆花。”
“最喜欢什么书?”
“《世说新语》。”
“喜欢什么地方?”
“我家花园里的假山。”
“喜欢做什么事?”
“出门乱逛。”
“最喜欢什么人?”
梁焕一句“好像没什么喜欢的”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反应过来,重重咳嗽两声道:“陈行离,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一堆问题里夹这么一个……”
陈述之扯了扯唇角,平淡道:“是啊,就是故意的。”
他这样说,梁焕就当他问完了,没再说话,进屋生炭火去了。
“你还没回答。”身后忽然传来他低低的话音。
这种问题还用回答吗?梁焕只得转身面对着他,略有些敷衍道:“好好好,最喜欢你,行了吧?”
一开始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这话,时间久了便愈发不好意思了。
再往那边看时,他发现陈述之低着头,面色凝重。梁焕没有在乎他的情绪,而是问:“住在隔壁那两个考生,他们没考中吧?怎么不回去?”
“说是在京城游玩几日再走。”
听着陈述之落寞的话音,梁焕觉得他最近变得心思深沉,越来越看不懂了。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胡思乱想些什么,不过估计和自己也没太大关系,不管他了。
*
礼部尚书兼殿试副主考官高开延走进考官们阅卷的屋子。本场殿试一共三个副主考,因为名义上的主考是皇帝,而皇帝又不能真的腾出工夫去管殿试,所以地位最高的副主考就成了实际的主管。
另一个副主考,兵部侍郎罗煜拿了一份誊抄好的榜单,递给高开延。
高开延接过名单,随手翻了翻,忽然大为惊讶。
雍州那两个考生的名次,怎么反了?!
高开延看过会试的卷子,知道取中了两个雍州考生。一个叫王潜,一个叫陈述之。
王潜的会试文章规矩得很,行文让他赞赏有加。而陈述之的离经叛道则让他大吃一惊,一直嗤之以鼻。
而殿试的卷子里,有两份都用雍州之事来举例,他便断定就是那两个雍州人。
其他考官评下来,刚好这两份放到了二甲前两名。二甲第一名那份规规矩矩的,他觉得是王潜的卷子,也就没动这个名次。而二甲第二名写得出奇制胜,就被他认为是陈述之的卷子。
他非常讨厌陈述之会试的那番荒唐之言,也不管其他的考官是怎么夸他的,自己就直接把它抽出来,让其他人把他弄去三甲。
可怜那些考官们,在批阅的痕迹上涂涂改改,把勾都画成叉。
没想到拆了名字后,二甲第一名反而是陈述之,而三甲的那位才是王潜。
“怎么会这样!”高开延气得手抖,话都说不清了,“不行,不能这样发出去!要改,要改!肯定要改……”
罗煜却说:“陛下勾过了,一个都没动,现在已经拿去誊抄建档了。您要改,恐怕得去陛下那儿说。”
高开延拿手指掐着名单上“陈述之”这三个字,纸都快被他掐破了,“这会儿陛下定然是在未央宫的,我要去拜见陛下!——你们跟我一起去。”
酉时,天色暗沉,未央宫门前的院子里,两位殿试副主考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