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冷风灌进来,带入几片雪花,一遇热就消融了。
这夜,隔壁的人把所有流程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以前所有听到的线索,以及卢隐的人去雍州打探的结果,都被严丝合缝地串了起来。梁焕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对方的计划已经明朗,现在只要回去应对就可以了。
耳朵从墙上离开,他打算先睡一觉明天再说。可刚一躺下,他就看到陈述之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陈述之见他听完了,便小心地往前挪了挪,靠他很近,一只手从他的肩上滑到后背,轻柔地抚摸着。
梁焕觉得很不自在,稍稍往后躲了躲,刚打算说两句,就感受到面前之人凑过来的同时,唇上一热。
这一次,陈述之不再如同上次那般含蓄。唇瓣浅浅的触碰是温柔,而舔舐与纠缠则是欲念。他一边在唇齿之间试图激起他的兴致,一边将整个身子与他贴合。
柔软的肌肤相触,强烈的冲动一股接一股地往头上窜,梁焕觉得自己要疯了。尽管都是逢场作戏,他一生中也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兴奋。
面前这个人不仅是长得标致,还一身才气满腹柔肠。这样一个人躺在身边,说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也不可能。
可梁焕理智尚存,不断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他根本想不通陈述之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占人家便宜骗人家身子,他对自己那么好,不能这样回报他。
他一动不动地任他逐渐点燃自己,终于,在快要忍不住的时候,梁焕生硬地转过身去,坐起来,下了地。
陈述之愣怔地望着他穿上衣裳和鞋子,眼眶不知何时变得红红的,惊惧地问:“你……要去哪里?”
梁焕根本不敢看他,系衣带的动作乱七八糟,话也说得草率:“我这就走了,我的亲人找到了,以后不赖在你这了。”
心骤然一紧,陈述之知道这样的离开意味着什么。他咬着下唇,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自言自语:“那你还会再来这里吗?”
“不来了吧。”话音十分轻松。
“再也不来了吗?”
这下梁焕总算听出他情绪不对了,转头看时,发现他脸颊上水光晶莹,整个人落寞地藏在黑暗中,仿佛一不注意就会被黑暗吞噬。
他连忙回到床边去,拍拍陈述之的肩,皱着眉道:“要这样难过么?多大点事啊!又不是生离死别,你救我一命的恩情我还没报,过一阵还是要见的……”
这人不会入戏太深了吧,弄得这么悲苦,跟自己欺骗他感情似的。
陈述之呆在那里许久没说话,然后便见到他挥手告别:“那我走了啊,别胡思乱想了,赶紧睡。”
接着,便看着他披上斗篷,干脆地开门出去,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望不到的黑夜里,再把门带得死死的,关住了所有的期许和指望。
一室失落中,陈述之缓慢地挪到墙根,依照他方才的位置,贴到墙上去。他听了一会儿,听见隔壁的人好像在密谋什么,也不大听得懂。
忽然想到,那天他给自己算卦的时候,如果他不瞎的话,是能看到自己的。当时问他,自己的命定之人在哪,他的回答是:着什么急,等着去吧。
等着去吧,至少不在眼前。
强烈的疲乏裹挟着身体,陈述之颓然地躺在床上,无力地望着窗外细雪纷飞。
从知道他是个假瞎子之后,原就不该多相信他一句话了。
*
冬至,行祭天之礼。
浩荡的仪队中,人人神色肃穆,自正中出了午门,沿官道去往天坛。
皇帝的车驾由八匹马拉着,周围站满侍从,排场十分气派,根本不会有人注意马匹神色的异常。
逐渐接近天坛后,上了一段两旁都是林荫的路。在这条路上走了没几步,忽然传来几声嘶鸣,这八匹马不知何时变得狂躁。
还没等周围的侍从反应过来,它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拉着车奔了出去,竟还是朝同一个方向,仿佛那个方向有什么人牵引着一般。
队伍中最高大的这辆车被拉进了道旁的树林,队里没有一个人去追,外头也没有一个人去拦。
等到八匹马一辆车进到树林深处,骤然传来一声巨响,林中现出火光,惊得道上的马匹都开始慌乱地刨地。
待火光消退,众人去看时,见那马车已被炸成了碎片,八匹马全都歪在地上。
正当众人感到震惊,还以为要天下大乱的时候,却立即从树林中驶出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由两个侍从领着,重新回到道上。
队伍继续向前行进,一直停在祭天的圜丘前,崇景帝梁焕盛装衮冕,在侍从和百官的簇拥下走上天坛。
这之后,所有建议追查的言论都被梁焕按了下去,祭天路上的意外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当日,梁焕在未央宫的桌上发现了一封诏书。其主要内容是说自己没有孩子,怕哪天突然死了后继无人,所以把大哥的长子,也就是现在的雍王过继给自己。
两天后,尚在雍州的雍王接到密探报信,让他火速进京。他以为是计划成功,立即动身,却在京城门口以无诏擅自入京的罪名被捉拿。
第11章 重逢
在决定好雍王的死法前,梁焕来见了他一面。
一被带上堂来,雍王就仰起头朝着梁焕冷笑,轻蔑道:“原来十叔还让我活着,竟是要来看我的笑话!”
梁焕瞥他一眼,懒懒地说:“没人要看你笑话,来问你点事。”
“好啊,”雍王嘴角上挑,“但是十叔要先回答我,从何时、因何事开始怀疑我?”
听了这个问题,梁焕笑着摇摇头,“你以为我是先发现破绽,再一点点追查?——告诉你也无妨,假扮的举人隔三差五就在雍州会馆里谈你的计划,我刚好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不可能!他们说雍州会馆早就住满了。”
“这就要感谢你了,在山崖上来那么一出,让一个雍州举人救下我,我就在他房里听你们谋划了两个月。”
雍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高声笑开,“十叔威仪堂堂,居然也干得出听墙角这种事,还在人家房里睡了两个月!哈哈哈哈……”
梁焕懒得跟他纠缠这些,直截了当地问:“行了该我了,你对农税的事有何见解,你同我讲讲,也算没白死一回。”
“跟你说了也没用。”雍王冷哼道,“要救百姓于水火,那就要先杀欧阳清。要对付他,非一人所能为。我可以从雍州带人过来,但是你有什么人?当了五年太子,日日出宫吃喝玩乐,以为你有多能耐,结果一个自己能用的人都没有,还在睡什么雍州举人……”
“你嘴巴放干净点!”梁焕猛地一拍桌子,怒气难掩。
雍王轻笑一声,“十叔在民间长大,没有治国之才也很正常,还不让人说了?你想动欧阳清,就得有自己的势力,不过你一事无成,何来势力,我就不知道了。”
梁焕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下流话来,云淡风轻地给出了结论:“不会给你安什么罪名,算你病故,留够了你的体面,也算我顾念当年大哥的情分了。”
“什么情分,要给我安罪名,你有证据么?”雍王挑了挑眉,一副不屑的神情。
突然被人戳穿,梁焕难免有些尴尬,却还硬要说:“想要口供人证还是有的,不过你手下的那些鹰犬,我是一个也不敢让他们活着。”
说到这里,梁焕觉得自己说赢了他,便匆忙让人带他下去。
*
见过雍王之后,梁焕叫来了左丞相林烛晖,直接问他:“林丞相,你对‘苛民富官’怎么看?”
林烛晖是三朝老臣了,从梁焕进宫起就看着他长大,知道他一向很少管朝堂上的这些烂事。可前些日子他和吕殊打了一架,现在又问这种问题,实在奇怪。
于是林烛晖按照自己一贯的风格回答:“有利有弊。”
“弊在何处?”他没有问利。
“臣以为,增加税赋不能遏止官员贪蠹,最后只是苦了百姓。”
梁焕点点头,沉思半晌,问:“如果是你,会如何应对?”
“臣会重整御史台,改革监察,制止贪贿,再逐渐降低税赋。”
这些事都是林烛晖想过无数次的,所以对答如流。
“好啊,那你去做吧,刚好御史台也是你的人。”梁焕说得十分轻松。
林烛晖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他真打算和欧阳清作对啊?这可不是件小事,哪有他想得那样轻松。
他只得躬身施礼,恭谨道:“做这样事是要拿命去拼的,臣手下的人都老了,大多贪生怕死,恐怕不肯做。还请陛下三思。”
听到这话梁焕有些生气:“朝中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是你了,你不干,你让朕找谁去干?”
林烛晖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
但他的说法给梁焕指了个方向,必须是一群舍生忘死之人,才肯做这件事。
舍生忘死之人?
他忽然想到,前些日子白从来送来的那份不要命的会试考卷。
老臣的热血早就被岁月吹凉了,要寻一腔赤忱,还是要去年轻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