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段戏是给叶骁莲祝寿,但显然吴叙听完比她更激动。他抓着梁焕问:“这是你写的?几年不见,你长进不少啊!”
被他这么一说,梁焕讪笑道:“不是,找别人写的。我就是个送礼的,借花献佛。”
于是吴叙便自然而然地问:“谁写的?这样的才情,我得见一见。”
梁焕只能假装没听到,没想到吴叙穷追不舍,抬高了话音道:“阿亮,听见我说话没有?问你刚才那戏文是谁写的。”
梁焕见躲不过去,只能如实交待。
吴叙听后愣了愣,到底是跟他说:“一会儿再让他过来一趟吧,我再跟他说几句。”
“您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梁焕皱着眉道。
想到陈述之昨天那个样子,梁焕是真不敢再让他见那两个人。这要给他整出什么事来,受苦的不还是自己吗?
吴叙淡淡扫了他一眼,“跟你说不着,让他过来。”
梁焕没办法了,犹豫片刻,又道:“那您不许欺负他。”
“我会欺负他?再说了,我欺负他,倒成我没理了?”吴叙说完,便转头同一旁的人聊天去了。
梁焕仔细想想,这话还真没法反驳。他是长辈,他欺负陈述之天经地义;如果说他欺负不着,那不就是把陈述之当外人么?
吃过午饭,来贺寿的客人散了不少,喧闹的院里一下子变得冷清。梁焕回到屋里,见陈述之正睡着。
梁均不忍心叫他,坐在一边等他睡醒了,才一脸抱怨地说:“行离,我爹又要见你。”
听见这话,陈述之被吓得清醒不少,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又要见啊?”
“你不想去的话就别去了,怕你又受他们的气。”
“要是不去,该让人说我目无尊长了。我在你们家是客人,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
梁焕听见这话不高兴了,狠狠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能不能不气我?”
陈述之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自己又说了他不爱听的话,正要低头认错,却听他柔声道:“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
盛夏的下午最是难捱,走路只敢贴着屋檐。这次吴氏夫妇没让陈述之在门口罚站,直接就让他进来了。
他们俩还是以昨天的姿态坐在座上,令陈述之惊讶的是,吴镜居然也在屋里,在旁边的矮榻上端庄地坐着。
这次开口的是吴叙,他虽然身材矮小,声音却十分浑厚:“陈述之,今天那个戏文是你写的?”
“是。”
他还奇怪这两人怎么今天又想起自己了,原来是因为那个戏。
“你是读书人?”
“是。”
“有功名吗?”
“有。”
吴叙忽然拍了一下桌子,瞪着陈述之道:“有你这么回话的吗?阿亮问你话的时候,你也问一句回一个字?”
说得少才显得恭敬吧?陈述之又不能反驳他,只得顺从着:“您想听什么,我给您背书都行。”
吴叙听出来他话里的愤怒,却没有气回去,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他挑了挑眉道:“你好好说明白了,给我们讲讲你是什么人。”
陈述之一怔,听他的意思,好像是对自己读书方面的事感兴趣?
他话音平淡地介绍着:“我是雍州人,家里世代耕读,无权无势,清贫得很。我自幼读圣贤书,崇景四年中进士,现在在朝为官。您还想知道什么吗?”
“雍州哪里?”
“平凉府怀远县。现在已经陷落了。”
“在朝为官,多大的官?”
“六品主事。”
“崇景四年的进士,一年多就六品了?”
“我们那年都高。”
吴叙回忆了一下这两年对朝堂之事的听闻,讶异地问:“你不会是翰林吧?”
“是。”陈述之没想出来再说点什么才能避免回答一个字。
吴叙猛地又拍了一下桌子,从椅子上窜起来,指着陈述之骂道:“你一个清白门第,翰林出身,明明前途大好,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陈述之一愣,也不知怎么解释,话在嘴边回转了几次,一字一句道:“于此我磊落坦荡,没做过亏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陈述之:他爸妈不喜欢我,他也不喜欢我怎么办?就算他现在喜欢我,可是父母不支持的感情是不会长久的……
梁焕:救命啊这可怎么哄啊!
第68章 尊卑
一直没说话的叶骁莲拍了拍吴叙的肩膀让他坐下,说话时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昨天不知道你是这样身份,我们多有轻慢。既然你也是读书人,那我们就把话摊开来说。”
陈述之发现自己猜对了,昨天那些话果然都是唬人的。
“阿亮和我们亲厚,我们也不想伤他的心。他看重你,想让你来我们家,我们都是愿意的。但家有家规,我们这个家,是要分上下尊卑的。”
陈述之迷茫地抬起头。
说到这里,叶骁莲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吴镜,叫她:“镜子,你过来。”
吴镜今天的神色有些别扭,到了中间,她又遵从母亲的指示坐在了下头第一排的位子上。
“阿亮应该也和你说了,镜子是我们俩的亲闺女,从小同他一起长大。他们的婚事是先帝做的主,三媒六聘迎过去的。后来阿亮又纳了几个妃妾,家里的事都是镜子一个人在管着。”
陈述之听着她说这些事,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觉得有些荒唐,有些可笑,同时一阵阵地头晕目眩。
他攥紧拳头握住情绪,缓缓道:“我自知卑贱,从不敢逾越。况且我也不贪图这些。”
“你卑贱?”叶骁莲轻哼一声,“阿亮可是跟我们说,他只认你呢。”
陈述之感到喉头哽住,说话变得艰难:“那您就和我说不着了……我一直恪守本分,但我左右不了他的想法……”
叶骁莲摇摇头,叹道:“他成婚七年,一直没有子嗣。你书读得多,该是明事理的。什么时候该劝,什么时候该避,自己要会拿捏尺度。你在朝为官,应该学着点这些。总没有上头胡来,你就由着,甚至帮着的道理。”
“你将来是要有大作为的,不可被这样小事牵绊了。凡事都有个度,掉进去出不来,最终害的还是自己。就算我不管你,镜子不管你,你以为你能一直活在今天吗?你给自己留好退路了吗?”
陈述之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吐出来,如此反复几次。他很想找些话来反驳她,可他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她说的是对的,就应该是她说的那样,她给出的是最合乎情理的建议。
其实这些事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是在白真那两日以为不会有以后,就疯了一样地扑上去,再也没出来过。即便时移世易,那份心思仍然如同当时。
不是不明是非,只是固执地赖在里面不出来,多贪一刻是一刻。
该醒醒了。最好的日子是有期限的,现在既然去掉了期限,那就必须也去掉一部分的好。
陈述之的脸色很难看,却仍旧抬起头,努力挤了个笑出来,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了,我尽力。”
回到房间,他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梁焕挪到他旁边去,疑惑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搬回去住吧。”他的话没什么语气。
梁焕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我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他要走,手上却被梁焕拽得动不了。梁焕把他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为什么要搬走?”
陈述之垂着眼睫道:“心里有些乱,想一个人待两天。”
听了这话,梁焕发现自己竟想不出一个拦着他的理由,只能慢慢松手,到底是放他去了。
陈述之拿着东西回到下人的房子里去,把东西往床头一放,整个人瘫倒。
阴面的房间没有日光直射,又没有开窗,整间屋子冷得很。他不得不盖上被子,才能驱赶通身的寒意。
他整夜都没怎么睡,下一天的清晨起得也很早。
空气中露水的味道还没消失,他收拾好自己,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拿出泡好的黄豆,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做了一碗甜豆花。
泡都泡了,不做太浪费了。
他四下打量无人,便轻手轻脚地把盖碗放在梁焕房间门口的台子上。
做完这些,他就站得远远的,偷偷窥探那碗豆花何时被拿走。
等了一会儿,房间的门打开,走出来的却不是梁焕。他探头过去,看了半天终于辨识出吴镜那清淡的面容。
陈述之愣在当下,她去他的房间做什么?
不,不是她去他的房间,而是她整夜都在他的房间。
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一直窜上头顶。
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不寻常的。昨天她娘把话说成那样,估计已经料到了自己会搬走,所以顺理成章地安排了吴镜来住。
所以他们昨天晚上……
陈述之想到他们来的第一天晚上,也是在那个房间,梁焕把自己按在木桶壁上的模样。他把自己替换成吴镜,顿时一阵反胃。
他扶着墙壁干呕,竭力想把那幅图像从脑海中排出去,却越排越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