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听她这口气,陈述之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着,她的话音变得诚恳起来:“我们没有怪你的意思,阿亮那孩子我们也了解,十有八九是他先勾的你。但我们要劝你几句,你跟着他没有好处,还是早些远离的好。当然了,你图他什么,我们也可以商量;你伺候了他那么久,他也该回报你。”
陈述之愣在当下,他不是没有设想过糟糕的后果,可当那些字句真的听在耳朵里时,心中还是翻搅起来。
脑子不太好使,他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图他的东西,你们给不了。”
“说说看。”
“我图他这个人。”
静默半晌,叶骁莲轻叹口气道:“既然如此,你就更该听我们劝了。他如今身份不同了,你在他身边,毁的不仅是你自己的名声。他受你迷惑,不近后妃,没有子嗣。你为他好,也不该缠着他。”
“迷惑”“缠着”这些字句在陈述之的脑海中击打,将他打得晕眩。他艰难地吐出:“我从没有误过他……”
“过去没有,日后又如何保准?只要他还身陷其中,就是危险。而且,即便你什么都不做,旁人就什么都不说么?”
凌厉的话音贯耳,陈述之咬着唇,一字一句道:“不要劝我了,我不会听。”
她再次叹了口气,“你不听,我们也没有办法。该说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
村里很多人家会在房子上修一个平台,收了玉米就可以放上去晒。吴家是宅邸,没有这种东西,但邻家平台的台阶修在外头,房子里又没人,陈述之就一个人爬到上面去。
夏日里没得晒,平台上就堆着一堆木柴。他靠在柴堆上,抬头望天。
五月二十日,月轮近满。他看了好一会儿星星,神思才逐渐收敛到应该想的事情上。
他当然不会因为叶骁莲几句话就考虑离开,事实上他并不很在意那些话,早在半年前邓直就已经和他说过一遍了。
而且他觉得那些理由只是吴氏夫妇随便找来的借口。梁焕十岁就离开了他们,都这么多年了,他们怎么管得着他的内帷之事,又如何能隔空操控他的家国天下?
他在意的是吴氏夫妇对自己的态度。他们对梁焕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如果他们不喜欢自己,不支持这事,那他必定会受到影响。
他会怀疑吗?他会动摇吗?
陈述之不敢再想下去,他弯曲着双腿,把头埋进了臂弯。
作者有话要说: 浴桶:我#%*@……还我清白!!
猜猜这俩人为啥要拆他们?
第67章 茂才
空气暖融融的,其中混着淡淡的木头香。闭眼细听,能听见远处的蝉鸣和近处笼子里的鸡叫。
听了一会儿,听见了脚步声。
“可算找着你了,你怎么在这儿?以为你丢了,吓死我了……”
陈述之迷茫地抬头,对上梁焕一双关切的眼眸。
他自然而然地起身,朝他低了低头。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谨小慎微的臣子,他觉得自己在梁焕的宠溺中泡得无法无天,见到他也很少行大礼了。
不过要是在这种地方行大礼,确实也挺尴尬。
梁焕上前两步,摸了摸他的脸颊,问:“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陈述之只得压下那许多情绪,勉强作出平静的样子,“看星星。”
听到这个回答,梁焕不禁笑了笑,拉着他坐在方才的地方,“那我与你一起看好了。”
“我从来没好好看过星星,一点也不懂。你给我指指吧,北斗七星是哪个?”梁焕颇有兴致。
陈述之实在没有力气陪他看星星,只含糊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
梁焕转头看见他那个憔悴的样子,皱了皱眉,伸手抚摸着他的背,嗔道:“又是谁欺负我的小心肝儿了?”
“没什么。”陈述之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的黑暗,喃喃道,“一点小事,不拉着您一起不高兴了,我还受得住。”
梁焕听见这话顿时就火了,强硬地把他的身子转过来,“什么叫拉着我一起不高兴?你的事不允许我分担吗?”
陈述之本来就情绪低落,被他这样一说都快哭了。明明是不想让他跟着难过才不说的,怎么还错了呢?
见他许久没有答话,梁焕便觉得自己过分了,抓着他的手冷静一会儿,扭过身道:“没事,不想说就不说了。”
“他们不太喜欢我。”
陈述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他说“不说了”之后才说得出口。
梁焕一听又急了:“怎么回事?他们跟你说什么了?对你做什么了吗?”
陈述之轻轻摇头,“没有,就是……不太喜欢我。”
“为什么?”
“不知道。”
梁焕托着腮思索一会儿,忽然道:“估计是因为我姐。”
陈述之一愣,这个理由……好像还说得通。
“都怪我,我在他们面前把你说得太好了,他们肯定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了,他们不知道我姐为什么要嫁我,估计是替我姐觉得委屈……”
陈述之一点也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在柴火堆前蜷缩成一团,把头埋了下去。
梁焕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凑过去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他们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我们过两天就走了,他们又管不到我们。”
“可是……”他垂下眼睫,“那是您的父母,自然有关系的。”
薄云散开,月色把平台照得明亮。梁焕将他整个拥进怀里,想了一会儿道:“他们对我再重要,那也是从前嘛。长大了离开家,最重要的人自然就换掉了。我总不能跟他们过一辈子吧?”
他这安慰的话不仅没起到效果,反而让陈述之更难受了。
最重要的人不是父母,那还能是谁?难道还能是自己么?
也许现在他真的这样想,可陈述之忽然想到陈岁寒说过的话,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年老色衰了,他还会继续这样想吗?
现在的情深义重,都是因为年轻贪图新鲜。他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能与他并肩而立的身份,他所有的承诺都只存在于唇舌之间。
所以,只要他厌弃了,立刻就能转身离去,不会有任何顾虑。
如果真是以色侍人那还好说,毕竟也不是非要指着他吃饭。可自己不只是侍奉他那么简单,现在已经把自己给陷进去了,还在越滑越深。
真到了那一天,会怎么样?自己会发疯吗?会寻死吗?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陈述之脑海中盘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也许是刚才梁焕提到了他姐,也许是他说了个“最重要的人”。
他情不自禁地靠进面前的怀抱里,感受着他的呼吸和体温,感受着被他紧紧包围的感觉。
如果有一天,这些都要失去,他不再属于自己……
不,他不会属于自己。过去,现在,未来的每一天,自己都不应该去想这种事。
梁焕抱了他许久,想低头吻他,却没法把他的头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他只得用了力,才看见陈述之的眼睫上沾了晶莹的水珠,反射着清亮的月光。
他一下子就慌了,伸手去抹他的眼睛,手足无措地说:“多大点事啊,他们怎么想你有什么关系?我不在意不就行了吗?你还非逼我去跟他们吵一架?……”
陈述之重新抱紧他,待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刚才他那话不回复不太好,便轻声道:“您什么也不用为我做,我没事。”
梁焕从后面抚摸他的头颈,手一直顺着他的背滑下来,瘪着嘴道:“不许胡思乱想,原本就没事的。”
没等陈述之反应,他又低低地加了一句:“就算我身边所有人都不喜欢你,那也不影响我喜欢你。”
这话让陈述之听了很舒服,他靠在他胸前,闭上眼听他的心跳声。
当夜,梁焕难得地安分。他觉得陈述之刚才那么难过,这么快就下手似乎不太好。他又怕去抱他会给自己点火,干脆碰都不敢碰。两人就在澄澈的月光下,一人一床被子睡了一夜。
*
今天是做寿的正日子,梁焕早早起来,出去帮着迎客。陈述之坐在门口看着,来贺寿的亲朋基本都认得梁焕,他跟谁都能说上两句。
他越看越没劲,干脆躲去厨房,泡了一盆子的黄豆。
中午算是正经的寿宴,院子里摆了几张桌子,还搭了个小戏台,唱着《五女拜寿》之类的曲目。众人一边吃饭,一边轮流献上寿礼,送了一圈,只有梁焕一个没有动静。
有人问他怎么不送贺礼,他便指了指戏台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送,送一段戏吧。”
众人正好奇着,便见台上这一出唱完了,忽然上来个穿红戴绿的小生。他先是一段武戏,然后开始正经唱词。
他唱的这一段很长。先是从吴氏、叶氏的先祖讲起,把祖宗十八代的功绩都讴歌一遍。接着,又开始唱叶骁莲年轻时在军中的事迹,继而转到中年后隐居乡野的德行。最后仍是一段祝寿的话,用词工巧别致,语句气势磅礴。
一段唱下来,众人纷纷拍手叫好。其实大多数人就是瞎起哄,那些字句在精致的同时必然显得晦涩,这里能听懂的基本也就吴氏夫妇两个人,有些典故梁焕也不大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