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豆子他们而言,谢瑾白身上便是有这种强大的、危险的气息,是以每次他们见到谢瑾白都有一众兔子见了猛兽了一般的惧意,自然是撒丫子就跑了。
事实上,除却唐小棠,扶风府衙上下,见了谢瑾白没有不心生惧意的。
谢瑾白今天穿着一身焰火鹤毡着实太过惹眼。
他的五官已是姝绝,再穿这么一袭榴火色鹤毡,眉眼的艳色便压不住。
自进了郑记羊骨店中,大堂里头跑堂的,用餐的,还有结账准备要走的,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全部都直愣愣地盯着谢瑾白瞧。
谢瑾白重活两世,对于这种露骨的眼神早已淡然。
唐小棠先不乐意了,跟小二要了一间二楼厢房。
点过餐之后,门一关,杜绝了所有窥探的、好奇的视线。
厢房里头烧着炭火,暖和如春。
唐小棠怕热。
进屋便多久,他便脱了身上的披风。
谢瑾白在小二送上他们点的两份羊骨,几碟小菜之后,也觉得热了,便动手脱去身上的鹤毡。
挂衣衫的架子在唐小棠坐的左手边。
他便顺手将谢瑾白的那件鹤毡拿过去挂好。
今天早上,小皇帝来找过我了,我们还聊了一会儿。”
啃着羊骨头边上的羊肉,唐小棠忽然出声提了这么一句。
谢瑾白卷袖子的动作一顿。
季云卿会找唐小棠谈话,谢瑾白确是有些意外。
他以为,昨日他同季九将话说得那般清楚,以季九刚烈、高傲的性子,应当是不会再作纠缠的了。
事实证明,他同上辈子一样,从未真正了解过那位年轻帝王。
唐小棠咬下羊骨头身边的一块肉,抬眸,“小玉哥哥不好奇,我们聊了什么?”
谢瑾白将身上的广袖卷起,用筷子夹了一块羊骨,配合地问道,“你们聊了些什么?”
这块羊骨的肉啃完了,唐小棠低头拿着竹管吸溜着里头的骨髓,发出“呲溜”,“呲溜”的声音,“也没什么。就是说,当年你怎么怎么对他好,又是给他出头,教训那些宫,宫女太监,又是教授他课,课业呗。
还告诉我,你当年为了救,救他,自己都掉进结冰的河水里头去了。你之所以到了现在常年低温偏低,便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还说,你之所以常年喜欢穿月白色的衣衫,就是因为他曾经夸过你穿月白色的衣衫好看。还拿这件事举例,说是一个人的习惯呐,喜好呐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问我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两个人相处吧,最怕就是有什么话藏在心里头,不说出来。
时间长了,就成了心里头一块硬疙瘩,膈应自己,也膈应对方。
他阿娘生前便是那样。
明明不喜欢阿爹纳杜氏进门,却还是同意了。
杜氏进门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没过多久,便病逝了。
唐小棠选择直接将小皇帝找过他的事情给说出来,也是为了不让自己以后每每想起小皇帝的话,便如鲠在喉。
有什么话,说开就好。
谢瑾白用筷子将羊骨上的肉给剔下来,用筷子夹过去,“要不要蘸点醋?”
“才,不要。谁,谁吃羊骨头还蘸醋的!这吃的就是……”
对上谢瑾白促狭的眸子,唐小棠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嘲讽他呢!
讽刺他在吃醋呐!
谢瑾白笑着,将羊肉夹到唐小棠的餐盘上,“当时并没有想那般多。他是太子,未来的储君。”
谢瑾白不是一个容易动心之人。
事实上,谢瑾白真正动了念,恰恰是落水之后发生的事情。
身为太子,未来的储君,却在后宫的御花园里险些遇害。
这让谢瑾白愤怒之余,也对小太子起了怜惜之意。
后来,日久天长,两人朝夕相处,才渐渐糅杂了旁的情愫。
谢瑾白没有刻意回应为什么常年穿月白色的衣衫。
唐小棠也没有继续追问。
因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呀。
在他给小玉哥哥买下那件焰火鹤毡,那人却没有半分迟疑,便任由他将鹤毡披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他便知道,所谓的习惯同喜好,都已经是旧事。
唐小棠吸骨髓吸得满嘴都是油,谢瑾白拿了帕子,给他擦嘴。
唐小棠接过,草草地擦了嘴,将帕子往边上一放,“小玉哥哥你也不要只,只顾着给我弄肉吃了,你自己也,也吃呀……”
唐小棠拿了一块羊骨头,放到谢瑾白的面前。
谢瑾白平日吃相就温雅,唐小棠见他方才给自己剔羊肉都是用的筷子,以为这人吃相很讲究,哪曾想,他将羊骨头递过去时,这人也是拿在手里放在嘴边直接啃的。
这种感觉……
怎么说呢,像是把天上的神仙生生拽下凡尘了。
罪过啊,罪过。
“在看什么?”
小公子瞧得太专注了,谢瑾白很难不注意到。
唐小棠双手捧着脸颊,晃着脑袋,“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太有魅力了,竟然能够令神仙下凡。”
神仙?
他哪里是什么神仙,不过是一缕幽魂罢了。
也只有眼前这个小傻子,将他当成是谪仙人,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捧给他。
“嗯,我的棠儿最有魅力。”
唐小棠笑弯了眉眼。
唐小棠以前在看他最喜欢的大梦三千先生的话本里总是读到“无巧不成书”这句话。
唐小棠自己却是从未有过切身体会,怎么叫无巧不成书。
直至,他同谢瑾白两人从郑记羊骨店出来,行过梁桥,在桥上,碰见了也刚好要过桥的季云卿、莫稳以及余琢一行人——
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梁桥是扶风县最为宽阔,也最为热闹的一座桥。
桥上行人往来不绝。
季云卿眼中,却只有距离他不远处的那抹榴火之色。
无疑,谢大人穿这一身榴火色的鹤毡,姝绝无双,可这抹榴火,却如同火灼一般,深深灼痛他的眼。
就因为他说一个人的习惯、喜好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他们便要将这改变生生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是么?
季云卿眸光冷冽。
唐小棠下意识地紧张地看向谢瑾白。
小玉哥哥才拒绝了小皇帝陪他去街上四处逛逛的要求,结果转头就被小皇帝给撞见同他一起上街。
小皇帝会不会真的治小玉哥哥一个欺君之罪呐?!
“季公子,莫副将,磨之。”
谢瑾白神色自然地带着唐小棠一同走上前,季云卿、莫稳以及余琢三人打招呼。
“怀瑜兄,唐小公子。”
余琢拱手回礼,对于会在外头碰巧遇见谢瑾白同唐小棠两人,显然也是十分意外。
季云卿神色,平安也向谢瑾白施礼。
莫稳因为军备使薛文达被治罪一事,一直记恨着谢瑾白,见谢瑾白先前拒绝少帝,眼下却同这位唐小公子一同上街,便有些恶意地出声问道,“谢大人先前不是说对扶风县不熟?”
“嗯,不熟,所以才要出来熟悉熟悉。”
谢瑾白自然而然地接话道。莫稳:“……”
“我还要同棠儿去别处逛逛。三位先行失陪。”
谢瑾白拱手施礼。
唐小棠也忙随着谢瑾白施礼,走了。
由始至终,季云卿都没有出言为难。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现在他们都在外面,他不便显露身份,也就不便为难他们。
直至走到桥下,唐小棠终于松口气。
唐小棠似是忽然想起些什么。
他凑近谢瑾白的身旁,“小玉哥哥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就,就喜欢……年纪小的呀?”
谢瑾白曲指,在唐小棠的额头弹了弹,缓缓勾唇,“我喜欢蠢的。”
嗯?
唐小棠一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唐小棠怒不可遏地追上谢瑾白,“喂!站住!谢怀瑜!你给本公子站住!”
已经走至的桥下季云卿,听见家河对岸唐小棠气急败坏的声音,顿住了脚步。
莫稳、余琢几人也俱是听见了,也都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但见河的对岸,唐小棠跳上谢瑾白的后背,摇来晃去。
东启出了名性子倨傲,鲜少同人亲近的谢四公子,不但没有任何不悦,反而任由少年在他身上胡闹。
只是在少年似是要滑下来时,才用手托了托。
这样的谢四公子,别说余琢没瞧见过,便是平安同季云卿,又何曾见过?
“公子,不是说想要去听南桑旧曲么?奴才昨日打听过了,逢笙的姑娘画舫最近这段时间,堪堪就停在这扶风县。咱们不妨上画舫听听小曲去,可好?”
平安走上前,笑着提议道。
季云卿这才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公子也听说过逢笙姑娘?”
平安并未刻意压低音量,是以莫稳也听见了,一时没忍住,好奇地问道。
平安笑盈盈地问道,“怎么?莫副将也听说过逢笙姑娘的大名?”
莫稳其实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便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有些唐突。
好在,天子似乎并未介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