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什么?”看他欲言又止,林奇瑞有些诧异。
“还言,剐足三千六百刀不准让其咽气……”
林奇瑞倒抽一口气,“……这是为何?”
剐足三千六百刀却不准其咽气^—那三千六百刀剐下来,浑身的血肉都被剔干净了,却不准咽气?!这是何等的酷刑?!当今圣上虽说是个狠绝的主儿,可是到底不是残暴得毫无人性的血腥之人,登基多年,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不在少数,可是被这样处死的却是头一个!
“听说是要留着他一口气……五马分尸!”顾浩谦咽了咽口中的唾沬,有些艰难的道。
全家抄斩,连坐九族,这样的重刑之下,竟都让皇帝无法平息心中之怒,还追加上一道凌迟不准咽气,再行五马分尸的旨意,由此可见一般皇帝到底大怒到了何种地步!
这些年来,皇帝的铁血手段虽说狠厉了一些,可是像这种血腥残暴的重刑还是用得少之又少的。
林奇瑞怔怔连退两步,“这……”
“大人,陛下今晨在早朝之上,并未言及朝中有官员参与雍州之事,可是一转头却下了这样的旨意,这……”
林奇瑞摆摆手,“陛下神色如何?”
顾浩谦蹙眉,不解为何林奇瑞会做此一问,不过他还是照实而言,“大怒于色。”
林奇瑞微微颔首,“陛下心性深沉,向来喜怒不显,会这般怒形于色,看来是怒急攻心了。”年纪轻轻,这份沉稳得有些骇人的心性,纵观千古帝王,怕都是难得一见的啊。
“可是大人,陛下今晨似乎有些异常。”
“异常?”
“今日早朝尚未结束,全大总管悄声稟报了什么,陛下一言不发,转身神色匆匆就离去了“哦?”
“下官还听闻,昨日陛下下旨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全都召集到了太极殿,可是今日下官仔细观察过陛下的神色,并不像久病之人。”
宫中如此之大的举动,自是瞒不过有心人的,虽说探不到具体是何情形,可是有了这些明面上的痕迹,也足以让这些心思玲珑的老狐狸嗅到那一缕不一样的气息了。
林奇瑞心中一个轻轻的咯噔,“浩谦,此事万不可随意揣测。”
顾浩谦一怔,随机连连点头,“下官知晓了,谢大人提点。”
“浩谦,此事老夫心中有数了,你且回去,切记,万不可轻举妄动,按部就班,陛下发落了刘谦,却没有其他的旨意一并降下,只怕是为雍州之事大动肝火,是想找一个发泄怒火的,静观事态发展。”
顾浩谦听他如此说,连连颔首道谢。
两人在书房密谈了半个时辰之后,顾浩谦才离去。
待顾浩谦前脚一走,林奇瑞后脚即刻就派人出了府去。
两个时辰后“啪——”上好的烟青色茶杯掉落在地,被砸得粉碎。
“你说什么!?”
“稟大人,昨日陛下突然下旨召集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前往太极殿,是因有位贵主子小产“此话当真!?”林奇瑞死死的扣着桌沿,神色扭曲到骇人。
“千真万确,这是太医院众太医一起诊断之后得出的同一结论。”
“那位小产的主子是何人?!是张德妃?!”那张德妃几个字,几乎是要晈断牙根儿才从齿缝中吐出。
“好似不是宫中后妃。”
林奇瑞脸色青白交加,良久之后才挥挥手,示意跪在下首的人退下。
待人退下之后,林奇瑞独自一人在屋中静坐良久,眼中复杂的神色翻涌不已,最后终是归于平静。
第92章 熬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间息不断的咳嗽声时急时缓,说话声也随着这咳嗽间断间续,咳嗽声渐密,说话声就会驟停,等待那阵密集的咳嗽声停歇,才又继续。
“……河道正在加紧修筑中,雍州城中洪水已退,但是城中情形不容乐观,受灾的百姓实在太多。”
“可有受灾的百姓……咳咳……涌出雍州?”撑在龙椅上的修长手掌中握着一方玄色锦帕,说话间有咳嗽声无法抑制,他边说边咳,咳嗽压住后,话语有些低沉。
“京中暂时还未出现雍州的灾民,但是据报距离雍州较近的几个没有受灾的县已经有灾民出现。”王辅臣坐在皇帝坐下首位,听到皇帝的话,立即应道。
皇帝略一颔首,“尽快安置受灾的百姓,此乃重中之重,切不可有丝毫闪失。”
为君者,如舟,庶人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大胤有如今的安定实在太过不易,如若再被倾覆……
玄湛眼眸深处的深沉痛楚一闪而过,如若,这安定再被倾覆,他实在不知以他如今的心力,是否还有力气去平定纷乱。
“咳咳咳咳——”“陛下!”
“陛下?!”
一阵撕心裂肺一般的剧烈咳嗽,惹得坐于下首的诸位大臣纷纷变色站起身来,忧心忡忡的,却无人敢近前冒犯天颜。
咳嗽剧烈的持续了半响之后,才缓缓压下,见他缓解了一些,全安忙送上温水,“陛下…?”
将一整杯温水灌下,玄湛摆摆手,“说道哪儿了?继续吧。”
秦正阳上前一步,朝皇帝拱手一摆之后轻言,“陛下,您龙体不适,还是先将政务放放,安心调养身子吧。”
“是啊,陛下,龙体要紧。”张青榆也劝道。
皇帝摆摆手,“不必,朕有数。”朝中正值多事之秋,他就是想放下,又哪里能放得下心?更何况……
如若暂且放下前朝之事,真能安心静养,他何尝不喜?
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臣,对他的脾气都是知晓一二的,听他如此说,谁也没敢再继续纠缠此事。
连着议了两个时辰的朝事,皇帝的神色已然难看异常,待众大臣离去之后,他靠在龙椅上,咳得脸涨得通红,青筋毕现,都未止住。
全安忧心忡忡的替他倒水拍背顺气,“陛下,您就歇歇吧,孙大人说您不能在这么熬下去了……”
又是一连串的剧烈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之后,玄湛抿了一口全安递上的水,“……恸儿今日好些了吗?孙敬可有前去请平安脉?”
“一个时辰前孙大人前来回了话,说殿下的脉象一切正常,并无大碍。”
“药呢?可有好好的服用?”
全安摇摇头,“殿下还是不愿服药……”
玄湛端着茶杯的手一僵,唇瓣的笑意苦涩异常,“告诉孙敬,无论想什么法子,定要让恸儿将调养身子的药服下。”
“奴才告诉过孙大人了,孙大人和御厨商量,看能否将调养的药加入到膳食中。”
玄湛点了点头,“将枢密院递上的折子呈上来吧。”
“陛下!”全安焦急不已,“陛下,您已经连着熬了五日了,您这样身子会熬垮的!”自从那一日在太极殿内殿责罚了云九和云德,那人儿醒来之后仍不愿见他,不愿跟他说话,更不愿提及有关那个孩子的任何言语。
他甚至不能安睡……
他只得远远避开,避开他的视线。
“这样熬着总好过看着他痛不欲生。”
他喃喃的低语,话语很轻,轻到全安站在他身旁,都未听清。
“陛下,您听奴才一句劝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殿下年纪轻,遇上这般突兀的事儿,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常理,等殿下缓过这段时日,定会释怀的,您如若将身子熬垮了,日后殿下要怎么办?”
失去一个孩子,折磨得两个人痛不欲生。
“全安啊,你觉得我和恸儿还有日后可言吗?”玄湛抬手压住额际,遮掩了大半的神色,但是那精致的眉眼上,分明是痛处难当。
全安反问道,“陛下,事到如今,您难道还能放手吗?”
玄湛沉默不语。
不能放手又如何?他本以为,那人儿终有一日会对这份情有所回应,可是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将这微小的希翼彻底扼杀了。
他就算终其这一生,只怕都得不到了。
得不到了……
*
“呜呃——”缩着身子枕在榻上的人儿在豁然睁眼的那一瞬,猛然从榻上弹坐而起,额际上汗意淋漓,鬓角湿透,大张的双眸微微发直,眸低闪过的分明是恐惧。
“主子!”
云德听到榻上传来的声响,忙近前来查看,看着那拥被坐立,神色恍然惊惧的小主子,忙坐到榻沿安抚,“主子,别怕,别怕,德叔在呢。”看他的模样,他知道他是发了梦魇,他将掌心贴在他的发心,一下一下的顺着,就如同他幼时做了噩梦一样,轻声细语的安慰他。
“……德叔。”云恸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轻唤声中带着些许的不确定。
“嗯,德叔在呢。”云德点点头,低声应道。
确认了眼前的人,云恸似乎惓极,曲起双膝,闭眼靠在自己的膝头,便不再多言。
“主子,再睡片刻吧,德叔就在这儿守着您。”看着他眼下的一圈青色,云德心疼不已。
这几日来,倦极他才闭眼,小憩不到片刻就会被惊醒,惊醒之后就这样抱着膝头静坐着,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