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登基为帝,即便是皇家的嫡系长辈,尚且不能直呼其名讳,更何况是云德这样的一介王府家奴?
玄湛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帝王,或者说,全天下,能得他仁慈以待的,仅唯那一人而已。“且慢!”
云九一声厉喝,神色僵硬,他越过玄湛,直直望定孙敬,“请问孙大人所言到底是何意?”压抑着滔天怒意的质问几乎是从牙缝中生生蹦出来的一般。
孙敬看着云九,他是认得此人的,云王府的管家,当年云王妃临终托孤的家仆之一,云王世子承袭王位前云王府的主事人。
先代云王战死疆场,云王妃产下遗腹子小世子殉情而去,先皇将小世子抱养于宫中起,这大胤唯二的云亲王府便隐隐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后来当今陛下登基,看似孱弱的少年天子,却雷厉风行、杀伐果决、铁腕而强势。
杀外戚、平内乱,除他的外族时,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即便皇太后亲闯太和殿求情,他都没有留一丝余地。
在朝廷那样的内忧外患下,云家这个掌大胤百年军权的敕封的铁帽子亲王自是如坐锋利的刀刃之上,弹劾上奏云家功高震主的折子接二连三的递上皇帝陛下的御案。
当时那样的情形之下,性差踏错哪怕是毫厘,也会为云家招致灭族之祸,可是就是这个云管家,一力独撑云亲王府,屹立于这纷乱之中十数年。
能让他这般仔细谨慎的性子在皇帝陛下面前御前失仪,可见他是怒到了何种地步……他犹记得数月前,陛下将小殿下从宫外带回宫中时,当时也是这般,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忠仆,也是这般当面顶撞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
今日这情形跟当日何其相象?可是……
孙敬压根儿微微一紧,当日的情形跟今日,又如何能一样?
“请问,孙大人所言是何意?”
看着孙敬面带难色,欲言又止,云九定定注视着他,缓缓的一字一句再一次问道。
看着他这般咄咄逼人的询问孙敬,玄湛淡淡的道,“恸儿小产了。”
“小产?”云九冷嗤一声,嘲弄道,“世子乃一介顶天立地的男儿,何来会有妇人小产之说?陛下如若想要给王府安上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直言便是,何须想出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名目来折辱世子?即便陛下想要灭绝云家最后一缕血脉,云家也定当是堂堂正正的。”
玄湛太阳穴突突的猛跳,一阵一阵的刺痛漫上头颅。
“好一个能言善辩的忠心奴才!”玄湛压下想要抬手摁压额际的手,紧收成拳,“让你掌理一个小小王府的庶务想必是屈才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本想让王府中的人进宫来陪陪他,想着是他亲近的人,多少能宽慰他一些,别让他心中郁结,可是这倒好——只怕到时不是宽慰,反倒让那人儿越发郁结于心。
云九死死的怒视着他。
玄湛缓缓站起身来,看着他道,“朕向来惜才,让你这般埋没于王府中到是可惜了,全安“奴才在。”
见他唤全安,云德瞳孔猛一缩,上前就要护住云九,“……你要作何?!”
玄湛冷冷的看着两人,“御史台刘谦通敌叛国,勾结云图奸细致使雍州水患,全家抄斩!连坐刘氏九族发配岭南,云亲王府云九能言善辩,即日起升任御史令,前往雍州治理水患洪灾,不得有误,如有闪失,杀、无、赦!”最后那一句杀无赦,血腥之意直扑而来,让云德和云九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这命格中带着杀伐降生的帝王,他高座于那至高无上的帝位,虽未亲手沾染过血腥,可是杀伐之名却远播天下,手中不沾一缕血腥,却掌控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死。
在这个至高无上的帝王面前,生死从不由天,而是由他。
他要你生,你便生,他要你死,你绝无苟活的可能。
这就是帝王之位,让人趋之如骛的至尊之位。
“你……”云九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帝。
“全安。”
“……奴才在。”全安对皇帝这般突兀的决定也有些诧异。
方才陛下还说,让云九进宫来陪陪小主子也好,他性子沉稳,定能好好开解劝慰小主子,可是这两人顶面顶撞陛下,陛下竟然将人直接升任御史令,还派往雍州治水……这,不像陛下的一贯做法啊!
“即可督促御史令云九上任前往雍州治理水患灾情。”玄湛突然想到什么,缓缓笑起来,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雍州几十万受灾百姓,如若有一个灾民乞讨到京城,朕便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奴才去势,留在宫中伺候他的主子一辈子!”
他此话分明是对着云九所言,可是手指的却是云德。
他此言一出,云九和云德纷纷愕然以对。
“君无戏言,别以为他照料了朕的恸儿十几年,朕便会手下留情。”帝王的耐心从来都是有限的,更遑论还牵涉到他心尖儿上的那个人。
第91章 暴露
一顶青色小轿遮遮掩掩的绕过林府正大门,落至左侧小巷的侧门,不待轿夫将小轿落稳,轿帘就被急急打开,轿中出来的人披着一袭从头遮掩到脚的长披风,看那身量,应是一个男子,他匆匆下了轿,仔细的瞧了瞧左右,确定无人之后才匆匆踏上门前石阶叩门。
开门的仆役见着来人,明显有些讶异,不过却没有迟疑,侧身将人让进了门中。
那人却是一副谨慎的模样,进门前还不忘仔细的左右瞧了瞧,才抬脚进了门。
待人一进门,仆役就匆匆掩上了门,青色小轿不显眼,轿夫也是眼生不招眼,待那轿主人进了门,几个轿夫便随性的在檐下寻了坐处,坐下小声的东拉西扯起来。
“老爷,顾大人来了。”
正在花园中逗弄小孙子的林启瑞听到管家的通传,挥挥手,“请顾大人进来吧。”
“是。”
管家转身去请人,一口茶的功夫,人就随着管家进了花园来。
看着来人的一身打扮,林启瑞有些诧异的笑道,“浩谦啊,这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好端端的做这一身打扮?”嘴上虽是笑着,可是作为混迹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他分明已经嗅到了不寻常。
顾浩谦匆匆朝林启瑞拱手施礼,开门见山就道,“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林启瑞蹙了蹙眉,随手取了一个黄杏儿递给怀中的小孙子,“爷爷和顾爷爷说会儿话,荣儿自己去玩儿吧。”
言罢,唤了管家将人带走,林启瑞起身对顾浩谦道”“走吧,去书房说。”
党争,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避免的千古难题,即便是玄湛这样的帝王,一样无法将其完全扼灭。先皇在位时,大胤的百年基业几乎就是毁在这万恶的党争之上。
玄湛继位之后,一番雷厉风行的血腥打压,才勉强压制,但是想要将其彻底倾覆,却是真正的束手无策。
但是随着天下和朝堂的安定,皇帝似乎并无再大肆血腥打压之意,只是前些年皇帝的手段实在狠厉了一些,无人敢肆无忌惮的掠起锋芒,这朋党之争自然就收敛了不少。
可是朝中的楚河汉界却依然明显不已,一派是以左相王辅臣为首的天子门生,另一派就是以宰相张青榆为首的氏族官员。
林启瑞和张青榆同为氏族子弟,两人又是同一届的进士入仕,政见也出奇的一致,几十年下来,多少培养出了一些非比寻常的情谊,后来,林家嫡女被册封为皇后,张青榆从中使了不少的力,林启瑞自是成了张青榆的拥扈。
可是去年,皇帝一道册封的旨意,却让两人之间彻底起了嫌隙。
皇帝对后宫一向漠视,皇后进宫十年,至今尚未为皇帝诞下一子半女,林家本就心焦不已,可是偏偏在这个关头,皇帝竟然下旨册封了张氏之女为妃。
初时,林启瑞本以为张氏之女进宫,是皇帝的旨意,张家也是迫不得已,张家想要将女儿嫁入云亲王府,他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自然不可能是张家之意。
而且皇帝对后宫一向冷淡,即便张氏之女进宫,也无碍。可是哪曾想,那张若兰竟然一入宫门便得了宠!
两家算是彻底离了心。
“大人!朝中出事了!”一进书房,顾浩谦便急道。
“出了何事?”林启瑞也不拐弯抹角。
顾浩谦道,“今早陛下临朝,龙颜大怒。”
林奇瑞这些日子身子抱恙,已有些日子没有上朝了,但是浸淫官场几十年,除非是下一刻就要咽下那口气,否则对朝中之事都是要保持着耳聪目明的,“是因雍州水患?”
顾浩谦神色沉重的颔首。
林奇瑞微一沉吟,问道,“陛下在早朝上可有其他举动?”
顾浩谦摇头,“在早朝之上陛下并无其他举动,早朝还未结束,陛下便匆匆离去了,可是一个时辰前,陛下在太极殿下旨,御史令刘谦通敌叛国,勾结云图奸细致使雍州水患,全家抄斩!连坐刘氏九族发配岭南!”
“那刘谦呢?”林奇瑞一惊。
“陛下的圣旨只言将刘谦一家全家抄斩,可是宣旨的太监都出了宫门了,陛下却突然追加上了一道将刘谦凌迟的旨意,还……”顾浩谦说起到‘凌迟’时,脸色青白,牙齿咬得咔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