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干的!”花冬青一瞧桌上的西瓜皮,立即锁定目标,“越行锋!”
“是我,我认。”越行锋高举双手,“大小姐,你还是快些问他,我怕他忘了。”
花冬青拾起两册书,拍了灰,拣去蚂蚁:“书都成这样了,他还能忘什么!”
越行锋亲手为花冬青斟了杯茶,遂将沈翎记药之事相告。
果不其然,花冬青十分震惊,更一连挑了几样药材让沈翎辨认,终是无一错认。
不用说,这取舍的法子定是出自越行锋之手,在花冬青看来,他就是想方设法让沈翎过关。然而,他做的没错,五天时间背下青草纪,的确强人所难。能在短时间内记下一些药材形貌,已属不易。
沈翎见花冬青没有发火,心安不少,冒出一句:“能过关了?”话毕,见越行锋扶额,即知自己言辞有失,现已覆水难收。
花冬青已经心软,但就是见不得沈翎心存侥幸的模样。侥幸这东西,很奢侈。
最终,沈翎被花冬青打发上山采药,不按条目采摘,则不允下山。
*
山路崎岖,沈翎趴在某人背上小睡,既厚实、又暖,很是舒服。
万花深潭的后山大得可怕,越行锋岂容沈翎独自上山?只待花冬青一转身,他立即将人背上身,攥着几张草药图样,在山间来去。
寻到一株药草,越行锋让沈翎坐在一旁休息,自己拿了小铲去挖。
沈翎睡得迷煳,瞧着他的背影,那疑惑又上心头,无意识就说了:“一直想问你,你那天不是冒险出门探路来着,怎么忽然间又顺着我表姐留在谷里?她要我习武,还那么狠,你就在边上看着,也不拦着。虽然你后来帮我,就像现在……其实,你也不想我做这些吧?我懂,就是想不明白。”
“你想明白?”越行锋停下手中动作,坐去他身边,尾指轻轻抹去他一颗眼屎。
“嗯。”几天下来,睡不到五个时辰,沈翎支颐看着越行锋。
越行锋沉吟道:“直到你从云间回来,我是想等余毒散去就走。只不过那天,我知道了一件事,所以觉得,你留下比较好。”
沈翎不解:“那天?什么事?”
越行锋看他尚未全醒,便在他脸颊捏一把:“醒醒吧,花家少主。”
第109章 伪十二卫(一)
因为他是花家少主?回想这些天,唯一一件大事便是他身世揭露。一个被朝廷处决为“死人”的沈家二公子,因为一只香引蝶,成了隐世花家的少主。听起来,有点荒谬。
脸被捏得微肿,使得沈翎彻底清醒,望着他眼底悠长,似乎要说些什么。
越行锋眼光深沉,似着寒星,思量许久,终究决定与他解释:“我是不想你做这些,因为你并不适合习武,想必冬青也明白,但确是不得已。”
若换作平日,沈翎定会从中听出奚落嘲笑的意味,然他的眸子,此刻黑白分明。
越行锋拢了他手,暖暖窝着:“你不再有沈氏庇护,稍有疏漏,便是株连九族的罪罚。要想活命,就必须有地位。世事明晦难辨,即便我寸步不离,也无法保证护你周全。但,若你是花家之主,另有隐世之力相护,莫说是柴廷,就连当今帝君也不敢随意要你的命。”
当今帝君!原来,竟是如此。只要努力修习,成了真正的花家之主,便可无所惧?
沈翎唿吸一窒,眼里浮出冷色,又是浑身一凉:“花家……真有这么大势力?”
越行锋在他发间一揉:“不仅是花家,你忘了?还有隐世的那群家伙,待你去了那个寿宴,你自可领会。再有,乐氏一族是何出身,你也是清楚,他们自当守一些规矩。”
沈翎暗道,这世间之事还真是好商量,所谓一物降一物,大致如此。
“不过,我没想到,你也是蛮拼的。明明不喜欢那些,仍是照冬青说的做了,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做起来不错。或许,这就是血脉天性,因为你流着花家的血,故而无所抗拒。”
“是吗?”虽然不尽信这个说法,但却是多日逆来顺shou的最好解释。
“你再歇会儿,我先去把那草药挖了。”越行锋提了铲子起来,手被拖住,“怎么?”
“还是,我来……”既然做定了花家之主,沈翎开始因偷懒而感到惭愧。
“这世间,只会有人找你麻烦,哪会有人找你看病。你学武功防着点就是,瞧病那些……呵,交给冬青就是。”越行锋把他摁回去,转身去挖草。
说的也是,要是让人知道现今花家之主弱成这样,有点脑子的都会来寻衅滋事,两三下打赢了花家少主,虽是胜之不武,但名声在外,一本万利。
沈翎下定决心:“等我下山,一定尽力习武!”
越行锋背着身,摇头叹息:“诶,老鸟飞得慢,别太强求。”
这一句,与方才全然不同,明摆着是奚落嘲讽。沈翎听着生气,却无法反驳。
天色略显沉重,大致将雨。黑云自天边翻滚而至,重重叠叠,笼在画岭上空。
倏尔风卷百草,尘土夹着一股硫磺气弥漫四周。然,久而无雨。
沈翎见越行锋还在草丛里忙碌,提醒道:“要下雨了。”
越行锋耳闻闷雷声尚远:“放心,还有些时辰。”
山林深处忽地涌出一团烟雾,氤氤氲氲,似月华笼纱,又迅速混浊。
“山雾?”越行锋眉心一皱,立即回身去看。沈翎依然坐在那里,然神情呆滞。
“翎儿!”疾唿一声,那个“沈翎”半点反应也无。
越行锋箭步过去,伸手一捞……竟是幻影!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听他提醒下雨之事,怎么转眼就……什么味道?
如未成熟的果实,尝得酸涩,又如腊月黄梅的冰冷……花家的隐香?
此物用于隐身逃逸,效用短暂,但足以脱困。本是花家高位之人所有,偶尔赐予功绩卓着的武侍,十分珍贵。
难道是花冬青为了锻炼沈翎,故而将二人分开?不对,她没这么无聊,就算想做,也会事前与越行锋相商。
余下一个可能:花家有外人闯入!
*
只觉一道劲风在腰间缠绕,再睁眼便是另一片林。
沈翎以为是越行锋的恶作剧,但待雾气散去,又喊了几声,方知自己落单了。
往前挪一步,是砂石滚落的窸窣响声,低头一瞧,竟是杂草横枝的陡峭山坡。
沈翎定了定神,小心往后退步。可脚后跟向后一动,像是刺到什么尖锐之物,身体虚地一晃,居然直直往下栽!
没来得及开口唿救,一根绳索便缠上腰际,勐地一拉,即顺着那力道,向后边飞去。
这是……被人救了?无所谓是谁,先道谢终归是对的。
沈翎解着绳索回身,意外对上一张铜质面具,里面的眸子泛着寒意。沈翎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然见他没有敌意,又宽了心。仔细打量他一身褐色劲衣,并无特别之处。
面具人突然单膝点地:“天罡十二卫,凛,参见少主!”
“天罡十二卫?就是之前去雁水救奚泽的武侍?”沈翎算算日子,心说这些人刚从许州折返,一入画岭便听闻此事,花家的效率还真是高。
“正是。属下幸不辱命。”自称为凛的武侍依旧跪在那里。
“快起来,我没那么多规矩。”沈翎忙扶他起身,“奚泽的事,辛苦你们了。嗯……其他人呢?我一定让表姐好好奖赏你们。”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不求赏赐。回禀少主,其余弟兄去往各地办事,不日便归。”凛说起话来,字字有力,不愧为花家一等一实力的天罡十二卫。
沈翎问他:“我迷了路,能带我下山么?”
凛应道:“自然。少主,请。”
跟着凛身后走着,沈翎不禁回头往林子看,也不知越行锋去了何处,反正他自己有能力下山。若他找不到人,以他的脑子,定会回去找表姐帮忙,用不着操心。
下山的路有点远,走起来很不平顺,没过多久,沈翎便让石子硌得脚疼。一个没留神,足下石子一滚,步子跟着滑出去,下意识喊道:“救命啊!”
一只手立即递来扶稳,然沈翎肯定的是,比扶更快的动作,是捂。嘴被凛捂着,那力道似乎比搀在臂上的手劲更重。
凛问:“山间多野兽,少主莫要高唿。少主,身体可有恙?”
沈翎摇摇头,示意继续前行,心里却犯嘀咕,在天罡十二卫心中,是少主重要,还是防野兽要紧?这个凛,怎么有点轻重不分?
天罡十二卫,乃是居于万花深潭的绝顶高手,只听命于花冬青,若无必要,只会留守画岭。之前花冬青将十二人尽数派出,的确是给越行锋很大的面子。然事情办完了,只有一人回来,其他人真的去各地办事?还是说……
沈翎迫使自己冷静,如闲聊一般:“凛,其他人是去办什么事?”
凛迟疑一瞬:“请恕属下不便相告。”
不便相告?沈翎骤然停步。他现在是花家少主,论地位,比花冬青还高出一丢丢,这人居然拒绝回应花家之主的问话,不是以下犯上,就是不能说。然为何不能说?答案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