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行锋目视他一身血色泼墨,双眉微拧:“这是……被吓傻了?”
沈翎魂不附体,没有否认:“是,我吓傻了。要是每天都有死人在边上躺着,谁受得了?江湖不好玩,我玩够了。我现在就回京城,就算被柴廷害死,也比现在强!”
“真的要走?”越行锋刚问出口,沈翎便将木匣丢来。
“是。”沈翎低着头,不敢去看遍地飞洒的液体。闭上眼,还是那人的眼神。
“好。不过到时候,你别哭着喊救命。”越行锋解下马背上的包袱,丢给他,“接着。这是你的东西。你要走,可以走。”
沈翎蓦地怔住,竟是如此轻易?一时将惧怕忘了五成:“真的放我走?你有这么好?”
越行锋不答,背过身去,肩头似在抖动。
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背影,然而这一次,沈翎觉得,这个背影有点萧索。
第40章 不幸言中
有道是,不走白不走,不顺白不顺。看某人持续萧索着,沈翎默默地将马顺走。
为了走得有骨气,为了不与越行锋同路,沈翎策马折返前边的岔口,绕路北上。
岔口北上,是一段狭长山道,冬末的寒风从两侧山壁之间唿啸而过。
沈翎缩在裘衣里,两眼四处张望着,观察周围的动静,生怕某块巨石之后冒出几位劫道的仁兄。可惜,这条道上静得可怕,只有他的马蹄断续和幽转风声。
不到一个时辰,沈翎心底一阵发虚,齿间的寒颤似乎因恐惧而生。
恐惧?沈翎默然干笑着,心说离开了越行锋、离开了十万两,他理应比之前更为安全,可为什么现在的感觉更吓人了?
心底逐渐发毛,几乎要滚成一个毛球。沈翎望着前路,山道仍望不见头。
一条路越走越冷,沈翎捂紧襟口,可寒风依旧接连透进裘衣,沁入肌理。他不由去想出巴陵之后的那段路途,去想那尊罩在身后的活汤婆子。
打了个寒颤,沈翎不得不勒马停步,俯身去摸包袱里的酒囊,兴许喝上两口能暖暖身子。
刚弯下身子,一簇羽箭从背上掠过,温热的液体浇了沈翎一头。
他熟悉这种气味,然此刻腥气更重。未来得及抬头,便随马一声哀啼,一同坠了地。
沈翎挣扎着从马腹下抽出右腿,抬眼间,血水顺着前额滚落,见一支箭穿透马的头颅。
周遭想起清晰冰冷的拔剑声,沈翎转身去看,已有十几个蒙面人将他包围。
“把玄青天机图交出来!”领头那人把剑指向沈翎,“只要乖乖交出来,我就放了你。”
“图不在我身上。”沈翎所言属实,然而他看那人的眼神似乎不太信任。
领头人冷笑道:“奚公子,何必为了一件身外物而丢了性命?那张图对奚家而言根本毫无用处,倒不如交给我,为自己保命。”
沈翎欲哭无泪,心说越行锋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真相揭穿与否便不再重要:“我不是奚泽,你们认错人了。”
领头人嗤笑一声,抖开一张纸:“你看清楚了,这是我们兄弟潜入阆风暗室偷出的字据。我问过那些人,他们说前来落印拿货的奚公子,就是你。你说你不是奚泽,你又会是谁!”
“我真的不是。其实我的名字是沈……”
“用假名有什么了不得!那日我与兄长在阆风楼苦守一夜,就是因为你,害得我们交不了差!”领头人死死盯着沈翎抽出的包袱,“交出来!”
沈翎推断,这伙人八成是代替某财主去阆风楼买货,结果遇上个越行锋,功败垂成。
从旁的小弟急道:“二哥,别听他废话,要是拿不回东西,大哥可就要……东西肯定在他身上,我们直接抢!”
沈翎见领头人蓦然抬头,眼底涌出杀意,忙将包袱解开,把东西全部铺散在地:“你们看,东西真的不在我身上,你们抢了也没用。”
“绑了他,向奚家要东西!”
“对!绑了他!”
沈翎暗道刚才那些话是白说了,明知他不是奚泽,还准备绑了向奚家要天机图,真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
眼见领头那人扬手下令,一群人要涌上来,沈翎也顾不了太多:“我不是奚泽,我是沈翎!昭国公沈恪是我爹,你们想绑我……可得想清楚!”
“昭国公的儿子?”领头人非但没有惧怕,反而更加无所忌惮,“天助我也!”
沈翎顿时傻眼,难道说错话了?不论谁听了老爹的名讳,不该是吓得跪一地么?
领头人大喝一声:“弟兄们,给我绑了他!拿他去换大哥!”
沈翎心底一沉,不禁想起越行锋的话,可当下确是无可选择。平时听来全无骨气的两个字,此时此刻确实比不上性命要紧:“救命啊!救命!”难道他早料到了?
“喂喂喂,东西在我这里。有本事来抢!”
也只有他,能将正义凛然的话说得万分不走心。
沈翎循声看去,见越行锋正扛着那紫檀木匣,从山石后边绕出:“你看看你看看,可不是喊救命了?”
第41章 厚颜无耻
“没我在,是不是很怕?”越行锋一步一步走来,竟无一人敢去截他。
“怕你个鬼啊!”沈翎往他身后一瞟,“你怎么来的?”
越行锋一瞅那匹死透的马,转而把手递过去:“起来,地上凉。”
被稳稳握住,沈翎顿觉这场面没自己什么事了。气焰嚣张几分,与越行锋说话的口气,跟告状没两样:“他们要抢东西!”
越行锋看他精神恢复,又将紫檀木匣丢给他:“老规矩,站着,别动。”
沈翎接过木匣,心安理得地一挥手:“这回人少,你快点。”
“尽量。”越行锋摸了摸他头顶,笑着旋步出去。
几乎没有太多悬念,越行锋手无寸铁复制之前的路数,拂穴、夺剑、放水、击破。
这一次,沈翎全无恐惧,抱着看戏的心态,看越行锋挥剑制敌。即便有人一身是血地扑在跟前,或是又遇上那种濒死的眼神,沈翎也无太多惧怕。
的确,江湖就是你死我活。如果越行锋不出现,现在被擒被杀的人,就是他沈翎了。
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再见这个人,沈翎心觉安之若素,脑子里不知怎么就闪过一句诗:阳春白日风在香。
总而言之,这个人,貌似很不错、很靠谱。
*
“该走了。”越行锋看他两眼直勾勾愣着,拿手在他眼前一晃,“真的该走了。他们是武隆山的人,很快会喊人来寻仇。”
“寻仇?”沈翎蓦然回神,往周遭一瞧,发现山道上虽是血迹斑斑,却无一具尸体。
越行锋叹道:“还不是怕你被吓傻,只好手下留情,把他们给放了。”顺手丢了剑,俯身拾起包袱,“你运气也太差了点,居然遇上他们。快跟我走,他们可不好打发。”
沈翎手一缩:“慢着。之前不是你放我走吗?我这一跟你回去,岂不是又得当下人!”
越行锋唇角微扬:“当下人,还是当死人,你自己挑。”
沈翎像是在他眼中捉到什么:“不想我走就直说,一路死跟。”
“你是不是有什么错觉?”越行锋看他站着不动,“站着等人杀?”
“你不是很厉害吗?要是人多了,你别放水不就成了?”沈翎始终心存疑惑,试探一问。
“如果我真的动手,跟在我后边的,就不止是吉州那群人。各路派出的劫匪,也不会再是刚才那种废物。”越行锋瞧他柳眉微皱,“不信?”
沈翎点头,又摇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越行锋从眼底漫出一抹锐色:“一剑绝景。沈二少爷可曾听过?”
“两年前匿迹江湖的剑术高手,我当然知道。”沈翎漫不经心地说完,瞥他一眼,“他行事光明磊落,反正肯定不是你。”
“我又没说是我。但……”越行锋的眸子变得凛冽深沉,“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你就吹吧。”沈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细细思量,毕竟越行锋的功夫的确不错。然而,将相识至今的那些一熘想起,他又全然衬不上“一剑绝景”四字。
沈翎见越行锋半蹲下来:“又想怎样?”
越行锋转身把他一拽,拉到背上:“我背你。”
沈翎一脸拍在他后背,忙把匣子往肩上一撇:“我有脚。”
“若我不用轻功带你,天黑了也到不了驿站。还有你身上都是……不想洗洗么?”越行锋听他不言语,遂起身疾行。
“喂喂,你慢点!”沈翎只觉身体往后一仰,又狠狠磕在他肩上。
寒风自脸颊划过,沈翎不由把头埋下去,嗅着他的气味从衣衫里透出来,觉得安心。越行锋的步子又快又稳,若非为了那个木匣,他早已睡过去。
沈翎见识到他的速度,终于明白他如何在没马的情形下追来。可是,既然他追上来,又为何……沈翎想到他有前科,眼皮一耷拉:“你在石头后边藏了多久?”
越行锋悠哉道:“你停了,我也停了。”
沈翎切齿道:“果然!你一开始就在了,为什么等到我快被砍死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