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的盔甲太过冷硬,苏淮的鼻梁骨差点儿没撞断,还没来得及去揉一下可怜的鼻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晏沉扶着他:“没事吧,撞哪儿了?”
他也没想到苏淮会这么迫不及待地迎接他。
后者摇摇头,却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吓了一跳:“你受伤了?”
此刻的晏沉满脸的血,头发上都是,更不要说身上的盔甲,已经被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皮外伤。”晏沉说着指了指墙上的披风,“穿上它,带你去个地方。”
秦彧是真的运气不好,前几次桑莱骚扰落月关,都是打一下就跑,今天却不一样。
突袭没选在夜里,而选在下午,就连秦彧离开的时候想的都是桑莱就算会突袭也不会选在下午这个大家戒备十分森严的时候,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晏沉赶到的时候,敌军已经把城门给撞开了,要不是他及时赶到,要不是霍启点兵迅速,后果不堪设想。
鏖战整整五个时辰,这才让对方弃甲而逃,看得出来桑莱为今天这次突袭做足了准备,所以最后无功而返的时候显得非常不甘。
苏淮不知道这大半夜他要将自己带到哪儿去,直到看见那个被捆在高台面如死灰的男人,他才明白过来。
那人是秦彧。
苏淮站在晏沉身后,这个时间气温下降得非常厉害,哪怕是裹着披风,他的上下牙齿还是忍不住打颤,可是身体里的血液却在不停叫嚣。
秦彧玩忽职守,差点儿量成大祸,就算不为当初他搞垮丞相府的事,晏沉也想将他碎尸万段。
霍启看见苏淮有点儿惊讶,但却聪明地没多问,只低声在晏沉耳边道:“真要军法处置?”
晏沉面容冷峻:“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军中自然要遵照军法行事。”
晏沉声音不算大,却字字铿锵有力。
鏖战中捡回一条命的将士们,俱是满身狼狈,却在听到晏沉此番言论时,个个目光如炬。
今日一战,大顺军险胜,不,要说惨胜更合适,桑莱败了,他们损失掉的兵力却不少。
若不是秦彧不在军中,延误战机,他们也不会如此被动,失了先机,差点儿让落月关沦陷。
多少中午吃饭时还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同袍,此时已是冰冷的尸身一具,有的甚至连一具完整的身体都找不到了。
战争避免不了死亡,那叫战死;因上位玩忽职守贻误战机而导致的不正常死亡,那就是枉死。
若是对秦彧网开一面,谁又能为枉死的弟兄们讨个公道呢?
霍启明白晏沉的意思,高声道:“秦彧身为军中副将,擅自离营,玩忽职守,点时不到,违期不至,按照军法,此为懈军,犯者斩之。”
“我、我不服。”跪在地上的秦彧慌张大喊,哪里还见当初在朔京城那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不服?”晏沉起身慢慢走向高台,走到秦彧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低声道,“此为大顺军法,由不得你不服。”
第98章 你真好
“晏沉,你公报私仇。”秦彧到了此刻才忽然明白了过来,抬头瞪着他大喊,“你从来都不是诚心效忠皇上,你……”
晏沉一把掐住他的下颔,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危险的目光落在他惊恐的双眼中,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你知道的太多了。”
咔嚓一声,秦彧觉得下巴一痛,才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了了。
晏沉卸掉了他的下巴!
眼前的男人带给自己的不安以及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让秦彧疯了一般,哪怕被缚了双手,仍然不顾一切向前扑了过去,企图能伤害到男人一分一毫。
然而事实总是与自己的预想背道而驰的,晏沉不急不忙向后撤了一步,扑向他的秦彧便狼狈地面朝下倒在了地上,砸了满脸的血迹。
刑台周围火把无数,将整个营地照得犹如白昼。
站在不远处的苏淮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尤其是在目光扫到秦彧脸上的时候,冷意更盛。
“斩!”晏沉转身云淡风轻吐出一个字。
旁边准备执行军法的将士在漆黑的冷夜中举起了手中的刀。
苏淮瞪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然而朝他走来的晏沉,却在最后一刻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视线被阻隔,他也没有恼,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甚至能在第一时间体味到男人的用意,他不想他一直活在这一段仇恨中。
“走吧!”晏沉感受到掌心那人轻颤的睫毛,低声道了一句。
“嗯。”苏淮轻声应道。
他转身,没有再去看刑台上秦彧的死状,往事如烟,心中忽然舒畅了许多。
苏淮走在前面,晏沉亦步亦趋就在他右后方,只是还没到营帐,他忽然觉得后面的那人的脚步似乎越来越慢,跟他的距离越拉越远了。
“晏……你怎么了?”苏淮猛的喊了一声,忙把那个向他倒来的男人接住。
营地上巡视的人已经围了上来,有人喊道:“快请军医。”
苏淮看着他怀里双目紧闭的人,心中突得一空,不似方才的那种舒畅感,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掏走了五脏六腑,整个身体空荡荡的。
“晏沉?”这个时候苏淮反倒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焦急慌乱了,只愣愣朝他唤了一声。
“我没事……”晏沉勉强睁开眼,看着苏淮仿佛一只被丢弃的小狗一般,可怜却又无助的表情,心疼极了,“别担心。”
他伸手摸摸他的脸。
围观的将士们:“……”
一瞬间各种猜测在大家脑海中炸开了锅。
苏淮现在眼里只有晏沉一个人,哪里顾得上别人,见他还有意识跟自己说话,这才放下心来,跟军医一起把人抬到帐内。
大家也看出这个人跟将军关系匪浅,是以军医诊治的时候,苏淮一直守在床边,也没人要他离开。
待将晏沉染满鲜血的银甲剥下,除去他的衣裳,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公子就不一样了,只见他方才还担心不已的表情立马变成咬牙切齿,双手握拳,那样子好像恨不得想上去把床上的人狠狠揍一顿。
都伤成这样了,回来了还不安分,非得跑去先收拾秦彧,这人脑子有坑吗?
先给自己疗伤,那秦彧还能跑了不成?
“操!”苏公子低骂了一句。
爆粗口这种事在军营中再寻常不过了,此刻有人听见了,也以为苏淮只是因为看到晏沉受伤过重,而发出的一个语气词而已。
待处理完晏沉身上的伤,他已经被裹成粽子了,苏淮拿着干净的衣服站在床边看他:“我看你也不用穿衣服了。”
从脖子开始,棉纱直接裹到了腰腹处,严严实实一点儿不露,还穿什么衣服啊!
“那多不好,有伤风化。”晏沉此刻还有心情打趣。
苏淮白了他一眼,不过见他那虚弱的模样,还是亲自上前帮人把衣服穿上,又给他盖上被子。
“我一会儿睡哪儿啊?”苏淮问。
现在天都快亮了,折腾了一夜,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忙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平静下来跟吃了蒙汗药似的,眼皮直打架。
不是他矫情才有此一问,实在是这军营重地,将军帐里头睡了个男人,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流言蜚语呢!
“就睡这儿吧!”晏沉说,“我受了伤,大家只会以为你是守在这里照顾我。”
苏淮想想那倒也是,三两下退了衣服,不过这回他睡外面把晏沉赶到了里面。
“嗯?”晏沉有点不明所以。
“我睡外面,你要喝水吃东西什么的,方便我起床给你拿。”苏淮边说人已经躺下了。
“你真好。”晏沉说着爪子伸了过来,企图把人抱怀里,谁知却被嫌弃了。
“别碰我。”苏淮猛地睁开眼睛瞪他。
晏沉:“……”
“我劝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儿,你身上有伤,仔细我一会儿睡着了练一套五禽戏,有你好受的。”苏淮对自己的睡相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晏沉忍不住乐了起来,在他嘴边啄了一下,这才挪了身子贴到里面去睡。
待到中午军医来给晏沉换伤药的时候,苏淮还没醒,好在晏沉听见了动静,在军医进帐之前已经起身下了床。
两位年过半百的军医,看看床上睡成大字型流着口水的人,再看看面容苍白披着单衣坐在沙盘边上的晏将军,一边在心里夸赞这位将军兢兢业业,一边暗骂床上那人不负责任。
晏沉闻诏不归的事到底是让燕向楠慌了手脚,他拿着调兵遣将的虎符意欲何为?
他承认自己动了杀心,甚至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早日看穿晏沉的真面目,一开始他就应该除掉他永绝后患的。
只是现在燕知舟下落不明,朔京城里的兵马他不敢妄动。
“皇上,上官大人求见。”小太监在书房门口道。
“宣。”燕向楠捏了捏眉心。
上官延的神色有些匆促,在见到燕向楠之后却又犹豫不言。
燕向楠蹙眉:“来见朕却又一言不发,到底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