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安静的很,荣焉走近了才发现苡仁正伏在桌案上小憩,半张脸露在外面,睡的无知无察,明明是在别人府上,却一丝防备都无。
荣焉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苡仁缓缓坐直了身体,一双圆睁的大眼睛里满是茫然,瞪着荣焉看了半天,才完全醒转过来,打了个呵欠:“你回来了?徐人的朝会好玩吗?”
荣焉被他这一个呵欠又勾起了困意,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朝会又怎么会好玩。”
苡仁想了想,而后点头:“想来也是。”
荣焉倒了杯茶递给他,目光从他脸上细细地看过:“看来太子没有骗我,你在他府上确实过得不错。”
“你跟高淙也认识?”说到这儿苡仁又点了点头,“也对,你都能去纪王府上赴宴,认识太子也不稀奇。怪不得今晨出门的时候他说要亲自到你府上坐坐,顺便接我回去。”
荣焉的动作微顿,凝神看了苡仁一会,突然问道:“听起来你与太子很熟?”
“我之前救过他的命。”苡仁皱着眉头喝了口茶,似乎极不喜这味道,放下了茶盏,对上荣焉探究的目光,兀自解释道,“我初到陇城的时候刚入秋,就住在城外的山林间,既能躲避齐柯那几个手下,难得到了北地,也顺便找找以前我只在书本里见过的药材。”
苡仁有些嫌弃地将手里的茶放下,继续道:“然后我就在山里碰见高淙带人来打猎,为了追一只野鹿,他跌下了山涧,我把他救上了岸,还顺带把他摔断的骨头给接好了。看见他的手下找过来我就走了,没想到他居然是太子。”
“这么说来,那一日他从纪王府把你带走,也是你乐意的了?”荣焉揉了揉额角,轻轻笑了一声,“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二人说着话,瑞银敲响了房门,端着准备好的糕点蜜饯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苡仁面前。
苡仁道了谢,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盏,微蹙眉道:“你们徐人一直都喝这种茶吗?”
瑞银茫然地望向荣焉,荣焉轻轻笑了一声,示意他下去。而后指了指身边的糕点:“徐国并不产茶,尽管已经跟魏通了商贸,但是送进来的好茶有限,以前我也喝不惯……”
苡仁听了他的话,又低头喝了一口,面上的嫌弃还是十分明显:“你到徐国不是还没我时日久,这么快就喝的惯了吗?”
荣焉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可能因为我现在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也就没心思操心这种小事了。”他说完看向苡仁,“既然你在这里待不惯,不如早些回家去?今日是元朔日,齐将军独自一人未免有些凄凉。”
苡仁放下茶盏,抓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虽然齐柯对你有救命之恩,但我劝你还是别太相信他,你就不怕将来回到魏国,被他坏了你的大事?”
“与之结交总比结仇要好的多。”荣焉慢条斯理道,“而且我劝你回去又不是为了齐柯——虽然我不希望你住在纪王府,也不代表太子府就是合适的去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夹子,所以明天的更新改到明晚睡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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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梁稷回府的时候,发现府门口停着几辆马车。
梁忠门生众多,逢年过节皆会入府拜访。只是因为元朔日惯例会有大朝会,大多数人都会第二日再来。
能不顾辛劳,散了朝会跟宴席便赶来的,梁稷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方一进厅内,果然便瞧见了正噙着笑意与梁忠说话的高淳,梁稷行了礼,再一侧目,讶异地发现了坐在另一侧的高淙。
梁忠与寿光帝多年旧相识,因此也受托做过二位皇子的老师,梁稷也正是因此才与这二人自幼相识。
高淳待人接物素来温和守礼,面对梁忠的时候一向恭敬有加;而素来不守常理的高淙对梁忠也颇为敬畏,每逢年节必到府里,从不缺席。
不过却是头一次这兄弟二人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太尉府。
梁稷微微垂下眼帘,朝着高淙也见了礼,才回身入了座。
梁忠端坐于首位,一面听着高淳说话,一面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在梁稷进来时微微抬眼,轻轻点了点头就又收回了视线。反倒是高淙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一边抬眼毫不收敛地打量着梁稷。
梁稷抬眸,毫不避讳地与之对视。
良久,高淙先收回了视线,也转过头与梁忠说起话来。
梁稷安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说话,却不参与进去。
二位皇子对梁忠心怀敬重除了曾为师生,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梁忠虽官居太尉,但并不贪恋权势,多年为官耿直清廉,再加上多年相识,其在寿光帝面前影响极大,但凡事关朝堂政事无法抉择之时,寿光帝都会召其前去商议。
若能获得梁忠的支持,无疑是多了一种保障。
只是梁忠做事素来公正,面对二位皇子时态度也并无明显差别,不管二位皇子明里暗里地采取过多少动作,他始终只对事不对人,没有显现出丝毫的偏颇。
前世直到最后,梁稷都没发现在二位皇子之中他爹更倾向哪一个。
白日里大朝会折腾了太长时间,梁忠到底年岁长了一些,聊了一会面上就出现了疲乏之意。高淙朝着他面上看了一眼,立刻起身告辞。
高淳有所察觉,眼看着高淙离开后,主动送梁忠回房间休息。
梁稷在厅中稍坐了片刻,高淳果然又转了回来。他看了一眼梁稷优哉游哉的样子,微微笑了笑:“今日宴席见你早就走了,怎么回来的这么迟?”
梁稷伸手给高淳倒了茶,才回道:“宿卫里有些事情要处理,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也没想到今日二位殿下会一同过来。”
高淳眨了眨眼:“皇兄以前都不愿与我同行,今日不知因何,我从宫中出来直接到太尉府,竟也瞧见了他。”
说到这儿他笑了起来:“皇兄这以后倒是比之前勤勉的多,父皇应该高兴的很。”
他的语气诚恳,让人听不出一丝深意,梁稷还是忍不住抬头朝他面上看了一眼。
高淙性情是有几分散漫,对待朝堂政事的时候远不如高淳那般认真,不过那是之前,近两年高淳的呼声渐高,高淙感觉到威胁,倒是比以前更用心了些。
不过若是仅如此,还远远不够。
梁稷想起前世的事情,不禁皱起眉头,望向高淳的目光也更深了。
高淳一口茶喝完,对上梁稷的视线,突然拍掌:“瞧见你才想起来。”说着回头朝着身后的随侍看了一眼,那随侍立刻会意,匆匆忙忙出门,过了一会再回来,手里捧着件披风。
梁稷朝着那披风随意看了一眼,顿时愣住:“这披风……”
“是不是眼熟的很?”高淳笑了起来,“怪不得总见你只穿一件棉袍,也不知道你是何时养成了丢三落四的毛病,要不是荣焉恰好拾到,只怕这件披风也跟你先前的那件一样,找不见了。”
梁稷看着高淳的眼睛,笑了笑:“先前急着回宿卫府,忘了还有这么个玩意。”他从随侍手里接过披风,手指轻轻地拂过上面的纹路,“若是再丢了还真是没办法跟我娘交待了。”
他说着话,抬起头望向高淳,不经意道:“没想到经过今日,殿下与那小质子还是十分亲近。”
高淳先是一愣,而后朝着身后的随侍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后,才道:“你是说他答应皇兄求娶皇妹一事?从他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利好的事情,于我……虽然皇兄极力想要促成此事自有他的打算,但于我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略带歉意地朝着梁稷笑了一下:“抱歉,容之,我知道你并不喜这些。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争那……只是事情到了今日,已经容不得我去选择,就算我想要收手退出,皇兄跟母后也不会相信,我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早就没了退路,我其实只是想要给自己争一条活路而已。”
梁稷沉默地看着高淳,并没有答话。
前世的时候他虽与高淳交好,但也只是私交。梁家家教在身,他做事素来严苛而公正,并不喜这些蝇营狗苟的手段。高淳知他习性,也从不会在他面前提及这些,作为尊重与信任,他也从不会过问高淳这些事情。
虽不赞成,但作为朋友,他能够理解高淳身在皇家,对于高位的觊觎,若高淳的确更优于高淙,从江山社稷的角度来说,太子之位易人也是理所应当,前提是这一切争斗都是光明正大的。
那时梁稷还不明白,关于皇位的争夺,从来就没有光明正大一说。天家无情,一旦争斗开始,就注定要你死我亡。
只是前一世的荣焉是无辜的,他并不该被卷进这场争斗之中。
这一世的荣焉或许不再无辜,但在梁稷心里,他也不该被卷进这场争斗之中。
梁稷把手里的披风随手放在一边,端起自己的茶盏喝了一口,再望向高淳的时候,眼里多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我能理解殿下。”
他看着高淳的脸色,缓缓道,“其实多年以来,我一直跟殿下一样想不明白一件事,只是碍于我的身份还有我爹的教诲一直无法问出口。若论才智和品行,殿下都是远远优于太子殿下的,难道仅因为他占了一个长字,就该轻而易举地获得圣上与皇后的恩宠,还有徐国绵延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