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稷替梁忠斟了酒,又将酒壶放回原处:“待会还要去宿卫府看看,就不饮酒了。”
梁忠端着酒盏的手微顿,朝着梁稷脸上看去,若有所思道:“先前几次宫宴,你也滴酒未沾。”
“是,”梁稷坦然道,“饮酒误事,所以我许久不喝了。”
“也好。”梁忠将杯中酒饮尽,“酒喝得太多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嗯。”梁稷应了声,接过梁夫人盛给自己的汤,徐徐喝了起来。
因为是梁夫人亲手做的菜,父子二人格外买账,一顿饭也吃了小半个时辰。梁稷朝着二人行了礼,正要出门往宿卫府去,却突然被梁夫人叫住。
她从侍女手里接过一个针脚细致的香囊:“整日里在外面奔走,人都瘦了好几圈,前几日我闲着绣了个香囊,让人往里面放了安神的香料,刚还放了一枚铜钱压祟,你随身带着。”
梁稷接过香囊,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又朝梁忠点了点头,才噙着笑意出了门。
每年越到这种阖家团圆之时,宿卫越加谨慎,轮值的人比平日里要多上一倍,梁稷也从不会缺席。
爆竹声声,家家户户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随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从街巷上穿过,偶尔还能听见有的人家传出的欢声笑语。
俞任手里提着灯笼走在梁稷身旁,一面走一面打着呵欠:“别人家都巴不得儿子留在家中团聚,偏偏我爹饭都没吃完就要赶我出来。咱们每年都安排这么多人手,怎么可能会在除夕夜出事。”
“不可掉以轻心。”梁稷淡淡道,“今年尤其不比往年,之前诛杀刺客虽然将魏国的暗线拔除,难保荣玄不会再动心思,今后几处城门查验也要更加谨慎,不能再将可以人马放进城中。”
“属下明白。”俞任回完,又恢复了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朝着四下里看了看,问道,“待会巡完还是回宿卫府吗?我听说厨房专门准备了一只羊,这时候回去,正好能吃到香喷喷的烤羊腿。”
梁稷瞧着他的样子,不由勾唇:“看来你是真的没吃饱就被俞副将赶出来了。”
“可不是!”俞任道,“不过每年不都这样吗,在家吃完了,再跟兄弟们吃一顿,喝一点酒守岁,这样才算是过年了!”
前面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竹声,二人绕过街角,看见不知谁家跑出来两个半大的小孩,刚刚点燃了一串挂在树上的爆竹,躲在树后面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欢呼雀跃。
俞任等那爆竹声止了才走近,朝着那两个孩子训斥道:“谁家的小孩,天都黑透了还偷跑出来玩,待会年怪来了,把你们都抓走。”
那两个小孩胆子极大,看见两个宿卫走近不仅不跑,还故意朝俞任做鬼脸,俞任忍不住皱眉,还要教训一下两个小家伙,就被梁稷叫住,他从怀里摸出钱袋,拿了两小块碎银递了过去,语气竟然变得格外的和缓:“拿了压祟钱就回家吧,待会家里大人找不到该着急了。”
那两个小家伙虽然调皮,却有礼数,朝着梁稷道了谢,转身跑开了。梁稷看着他们跑进了不远处一户人家,才放下心来,回头对俞任道:“走吧。”
俞任拎着灯笼跟上梁稷的脚步:“将军你今日心情很好?”
梁稷看他:“怎么说?”
“那你怎么对那两个小家伙那么有耐心,还给他们压祟钱。”俞任奇道,“若是从前,你大概都不会走近,只会让我把他们赶回家。”
梁稷从前确实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浪费心神,他所有的耐心与温柔只在面对荣焉的时候才会显现。但荣焉偏偏是个极为善良的,不管是街上乱跑的孩童,还是山间的山鸡野兔,只要碰到他都会满脸欢喜,既耐心又温柔。
可能是在耳濡目染间,梁稷就受了他的影响。
“将军?”俞任伸手指了指,“巡完前面那条街就能回去了。”
梁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微微闪烁,而后道:“今日我就不跟你回宿卫府了。”
“嗯?”俞任想当然问道,“那你回家吗?”
梁稷看着面前深深的夜色,点了点头:“既然是除夕,总该团聚。”
第23章
陇城里每一户人家似乎都热闹非凡,荣焉房里却格外地冷清。
府里的下人并不多,荣焉事先让管事封了赏银,又给他们准备了酒水吃食,所有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的时候,他却独自回了房间。
瑞银不放心地来看了两次,都被荣焉以想要清净为由,赶去和其他人一起守岁。瑞银不敢太过打扰,又折返回去,送了几道小菜、几样精致的糕点、一坛酒过来,才终于退了下去。
酒倒进壶里上了泥炉温着,荣焉瞧见后心念微动,伸手倒了一杯给自己。
入口辛辣,却还有香醇的味道在口腔之中蔓延,荣焉不自觉抬手,一饮而尽。
他前世的时候几乎从不饮酒,但梁稷喜欢,尤好烈酒。每每二人一同吃饭的时候,荣焉都会抢过他的杯盏尝上一口,之后又嫌弃地吐掉,反复再三,乐此不疲。
重生之后荣焉虽然依旧不喜欢酒水入喉的口感,不知不觉间,酒却饮得多了。
好像这样,他就跟前世那个放在心间的人还保持着某种关联。
夜渐深,偶尔能听见外面传来若隐若现的爆竹声,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现在的荣焉却与这一切格格不入,毕竟——他已经没有家了。
先前还在南魏宫中的时候,过年是荣焉最不喜欢的日子。
他父皇最喜热闹,每每在除夕夜必要安排所谓的家宴,让人准备酒食,安排傩舞,本该也是热闹喜庆的。
偏偏他父皇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光是有品级的妃嫔就能坐满一整个殿室,每个人都穿的花枝招展,正常宴席上想方设法地出风头只为引起他父皇的注意。说是家宴,却一丝温情都无,每每坐在其中,荣焉都觉得晕头转向,一个人在那里喝茶,还要悄悄地去观察他母后。
虽然母后从未提过,但荣焉总觉得她也不喜这样的场合。无喜无悲地端坐在上位,看着这些和自己共享夫君的女人,只要想想,荣焉都替她觉得难过。
但是现在,连这样最讨厌的场合也再也不会出现了。那些他曾经厌恶过的人,都随着那一场大火化作了尘埃,天大地大,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再无归处。
不,他也曾是有过归处的。
那段时日虽然短暂,却弥足珍贵。让荣焉长到大第一次想要把什么人紧紧地抓住,想跟这人相伴至白首。
最后却只是徒然。
荣焉苦笑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没入口,窗子就被人叩响,他起身将窗子拉开,李页抱着一个食盒,敏捷地翻进室内。
瞧见他,荣焉脸上残存的那点伤感尽悉散去,他将窗子关好,回身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李页手中:“就知道你今晚会来,所以就提前准备好了。”
李页将食盒放下,接过荣焉递来的红布包,拆开之后发现当中是一个锦盒,锦盒之中整齐地码着一排银锭,不由愣在当场:“殿下这是……”
“压祟钱。”荣焉又取了杯盏递给李页,朝他笑道,“收下就能保你今后健康长命,平安顺遂。”
李页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锦盒,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拿着吧,反正也是徐人给的钱。”荣焉喝了一口酒,唇角带着笑意,一双眼却格外温柔,“你若是不能平平安安的,今后就要留下我一个人了,李页,你怎么忍心?”
李页闻言咬了咬唇,终于不再拒绝,将那银锭收了起来。
荣焉的心情似乎更好了几分,他倒了杯酒推到李页面前,自己伸手去开那个食盒:“大老远过来抱着这么个东西,是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李页喝了口酒,帮着荣焉将食盒打开:“是掌柜做的年糕,我知道徐人过年都不吃这些,所以专程给您送一点过来。”
食盒里装着一小盆精致的糕点,色泽白亮,凑近了能闻到香甜的气息,确实是魏人惯吃的。荣焉拿了一块,想了想闻到:“算算月份,你们掌柜夫人也快生了吧?”
“嗯,”李页应声,“还有月余。”
“那你到时记得提醒我送贺礼过去。”荣焉咬了一口年糕,轻轻笑了起来,“夫妻和睦,再添上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真是惹人艳羡。”
李页知道在这种日子,荣焉难免会触景生情,想要开口相劝,他又不善此道,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反而触及荣焉的心事,犹豫了一下,只能又给他添了酒,小声道:“等,了结了这些事情,回到魏国,殿下也……属下拼了这条命,也要帮殿下寻一桩合适的婚事。”
荣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知道什么样的婚事对我来说是合适的?”
李页想了想,面色变得犹豫起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望向荣焉:“那殿下,您喜欢什么样的?”
“我?”荣焉垂眸想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又怎么说得清楚。”
从小在宫中长大,他虽被养的单纯天真,却也不至于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后来年纪渐长,也不是没有人想方设法地往他身边送人,都被他母后找了各种办法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