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羽不情不愿地拎着桂花酥往后苑走,到香樟树下的时候,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地喊:“阿廷。”
结果树洞里毫无动静。
“阿廷,娘、娘亲给你买了桂花酥,你要不要吃?”
还是没人回应。
锦羽往里面看了看,树洞里没有那个圆圆的小身影,树上也没有。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决心被泼了一盆冷水,锦羽把桂花酥扔在树下,恼羞成怒地走了。
此时的阿廷正站在暖阁二楼的窗台上,他追循着一阵浓郁的香味飞过来。
是一个银制的小盅,阿廷从上面伸长了脖子,看到里面有好多只又肥又白交缠在一起的大虫子,看上去比爹爹给他买的水晶虫还要嫩。
阿廷刚要张嘴,突然有一只手出现在他头顶上,阿廷觉得眼前一黑,再等视线恢复,发现自己正被人拎着翅膀上下打量。
那人把阿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自问道:“果然只是普通的鸟吗?”
阿廷一扭头,一张俊美的脸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
正是中午在树下接住他的那个男人。
说他是笨鸟的那个男人。
第17章
七王爷一手捏着阿廷的翅膀,一手拎起阿廷的爪子,露出白色绒毛盖住的屁股,“公的还是母的?”
阿廷瞬间惊恐起来,在七王爷的手中奋力地蹬腿,七王爷没料到这小鸟会突然挣扎,一恍神没注意就被搔动的鸟爪刺伤了皮肤,他一吃痛松了手,小鸟便直直向下坠去。
突然眼前几束白光交辉闪现,王爷一低头,只见地上坐着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墨绿色的衣衫歪歪斜斜地搭在身上,露出月牙白色的晶莹肌肤。
少年拿手挡着脸,头顶束着一条五彩冠带,和刚刚那只鸟的羽毛颜色如出一辙。
王爷在边关这些年,没见过多少人,倒是见了不少妖怪,不过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矜贵的小妖精。
王爷本来还有点怕,可是这小妖精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看起来更恐惧,怯生生地坐在地上,眼睛还在偷偷地瞥他。
“你的眉眼……和易丞相很像。”
阿廷听见男人在说话,可是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抓住“易丞相”三个字,他乖乖地回答:“他是我爹爹。”
王爷听到这么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久久沉默,然后突然大笑了出来,“难怪让本王少听少想,丞相大人的故事可比传闻精彩多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王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把被划伤的地方举到阿廷面前,“这是被你划伤的。”
一道半指长的伤口,还在微微地渗着血。
阿廷为难道:“那该怎么办啊?”
“是啊,那该怎么办呢?”王爷蹲在他面前,挑起阿廷的衣领往中间拢了拢,“丞相有没有教过你,自己犯的错要自己负责?”
阿廷摇了摇头,“爹爹没有教过我,因为阿廷没有犯过错,不过我听爹爹这样对娘亲说过。”
“你的娘亲也是和你一样的鸟儿么?”
“是,但娘亲的羽毛比我好看。”
王爷凑近了,语气温柔:“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哪件事?”
王爷耐心地解释:“易丞相的妻儿都是妖怪,这个秘密还有别人知道么?”
阿廷睁大了眼睛,正襟危坐,嘴唇嗫嚅:“我们是不伤人的好妖怪。”
“我知道你是好妖怪,我是怕有坏人伤害你。”
“不会的,爹爹说不会有人可以伤害我。”
王爷心下了然,他想了想,又把手伸到阿廷面前,“你划伤了本王的右手,本王平日里都是用右手吃饭看书,现在没法动了,你要负责。”
第18章
“伤口疼么?”阿廷紧张地问。
王爷故意倒吸一口冷气,“嘶……你说呢?”
“像从树上掉下来那么疼吗?”
王爷心里发笑,易轩那样老谋深算,怎么生出来的儿子这般傻?
他一本正经地吓唬阿廷:“像从树上掉下来然后一屁股扎在小树枝上那么疼。”
阿廷没有被扎过小树枝,但是自己想象了一下,吓得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妖怪吗?不是施施法术,我的伤口就能愈合的吗?”
“我还没有学高级别的法术,娘亲说,我现在还小,学不会。”
“你多大?”
“十八。”
王爷眉毛一挑,“看上去还像个小孩。”
阿廷暗自难过,要是他像阿宁一样聪明,这个时候也能手一挥,把这个男人的伤口治好,可是他太笨了。
王爷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样子,突然心生一计,他压着声音说:“如果被别人知道,易丞相的儿子把七王爷的手给抓伤了,易丞相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大难临头?”
“是啊!他伤害皇亲,这可是大不敬的重罪,是要杀头的。”
阿廷吓得一骨碌站起来,差点没滑倒,他揪着王爷的袖子哆哆嗦嗦地说:“不可以,不可以,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带你去我娘亲那里,他很厉害的,他可以把你的伤治好。”
王爷推开他的手,“本王不是说了吗?自己犯的错要自己负责,都这么大的人了,遇到事情还要求娘亲帮忙,可不可笑?”
阿廷局促地站在旁边,再一次为自己的笨脑袋感到难过。
“这样吧,伤口本王就自己包扎一下,但你明天得过来服侍本王洗漱吃饭。”
“可是你明明有仆人。”
王爷一噎,板着脸说:“你想想,要是被他们看见本王的伤口,然后到处去传风言风语,岂不是更可怕?”
阿廷点头如捣蒜,“是。”
“那你明天早点过来。”
“可是——”
王爷不耐烦地问:“又可是什么?”
“我变成人身还不太熟练,每次一变都要休息两天,我怕明天我变不了。”
王爷丝毫不搭理他的担忧,只把长袖一挥,“那今晚就好好修炼,明天变不成人身你就看着办吧。”
阿廷垂着脑袋,蔫蔫地说:“好吧。”
阿廷走后,王爷的贴身侍从进了房间,走到王爷身边。
“果然是妖,王爷猜的没错。”
“今日在后苑,这小鸟一出现,易轩的脸色立马就紧张起来,本王本来还不明白原因,没想到这小鸟误打误撞飞进来,把他爹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傻乎乎地全抖搂出来了。”
“王爷的意思是——”
“现在京城乱成一锅粥,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王爷看了看手背的伤口,拿手帕随意地将血渍抹掉,然后说:“太子党和楚王党分庭抗礼,易轩是朝臣中唯一不站队的人,而且最受百姓爱戴,除了他我也不知道还能拿谁做靠山。”
“所以王爷要拿着丞相的把柄要挟丞相?”
“我本不想叨扰易丞相,他对我实在不错,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京城的水太深,我不靠着易轩这座大山,迟早沦为两方相斗的陪葬品。”
“王爷想让那只鸟回去把透露给易丞相,可能没什么用。”
王爷拨了拨手中的茶盖,发出刺耳的响声,“那你怎么想?”
“既然是要挟,口说无凭,王爷得让丞相亲眼看见些东西啊,不然他怎么肯帮忙呢?”
王爷眸色沉沉,“那本王可真成了忘恩负义之人了。”
第19章
阿廷一晚上没睡,蹲在树洞里刻苦修炼,夜间的月光最盛,洒在亭亭如盖的香樟树上,灵气从枝叶间散下来,蜿蜒着进入树洞,环绕在阿廷的身上。
阿廷中途打了个瞌睡,眼皮刚耷拉上,王爷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如果被别人知道,易丞相的儿子把七王爷的手给抓伤了,易丞相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阿廷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重新打坐。
第二天早上,阿宁来给他送早饭,发现阿廷正歪在洞里呼呼大睡,小肚子朝上,翅膀大咧咧地挂在洞口。
阿宁摇了摇阿廷的翅膀,“哥哥,哥哥。”
阿廷从美梦中睁开眼,稀里糊涂地被阿宁拉起来,阿宁给他准备了他最喜欢的水晶虫和桂花酥。
阿宁凑到他耳边,悄声说:“桂花酥是娘亲给你买的。”
阿廷吃桂花酥瓣的嘴停下来。
“昨天娘亲特地跑到城南的梁师傅那里买的,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阿廷喜欢吃。”
阿廷看着桂花酥,忘了咀嚼,阿宁朝阿廷笑:“对了,昨天娘亲想自己来送给你的,结果你不在,你去哪儿了?”
阿廷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阿宁也没有多问,她昨天出去玩的时候路过一个道观,里面有许多新奇的玩意,还跟阿廷说着话的时候,心思就已经飘走了。
送完早饭,阿宁连盘子都懒得收拾,放在树下就走了,阿廷待在树洞里,感受了一下身体里流动的灵力,足够充沛。
他飞到暖阁二楼的窗口时,王爷已经坐在床边等他了,看到阿廷立在窗台上,不怒不喜道:“起这么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