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廷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比同样年纪的男孩都要小一些,眉眼也还是没长开的样子,介于稚气和秀气之间,说话时总是一派天真的看着对方,平白又添了几分娇气。
王爷想起易轩一听到“令郎”两个字时的震怒,就知道这个小笨鸟肯定是蜜罐里长大的,吃穿不愁,不知人世凶险。
大概是累了,这小笨鸟一倒在他怀里就跟化了的糖人似的,王爷一松手,就骨溜溜地往下掉,王爷没办法,只好又把他捞上来。
小笨鸟的呼吸全喷在王爷的胸口,又潮又热,王爷没办法,推也不忍心推,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
王爷把他打横抱起来,正在考虑是送到客厢还是放地上的时候,突然手上一轻,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掉到床上了。
王爷低头一看,原来是阿廷的原身,那只五彩小鸟,正四仰八叉地睡在王爷原来躺的地方。
王爷好像第一次看到鸟似的,坐在床边,颇有兴趣地打量这个小东西,拨拨它的翅膀,拽拽它的爪子,然后还捏了一把阿廷的腰,在它的小肚子上弹了两下。
“翅膀这么短,肉还多,飞得起来么?”
阿廷被欺负到不耐烦了,一翻身用肚子压住王爷作恶的手指,轻轻啄了啄,继续睡了。
王爷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快了一拍,他冷着脸抽回手,大发慈悲地把小笨鸟扔到团起来的被子里。
阿廷陷在软塌的被窝里,王爷只看得到一双露出尖尖角的小翅膀。
它会不会嫌热?
刚想去瞧一瞧的时候,门被推开一条缝,他的侍从在门口等着。
侍从陪在他身边已经很多年了,陪他从京城到边塞,再从边塞到京城,当年他被雪埋在悬崖下不省人事的时候,是侍从把他挖了出来,侍从算是王爷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王爷收回手,起身走到门边,“什么事?”
侍从看了看他,“王爷痊愈了?”
“是,好的差不多了。”
“果然和坊间流传的一样,丞相府里的三只鸟皆非寻常妖怪,是有仙缘的。”
“仙缘?”王爷嗤笑了一声,然后摇头道:“可真看不出来。”
“王爷,属下不是在跟您说玩笑话。”
王爷的表情严肃起来。
“按照坊间的说法和属下在丞相府打听来的消息,这只鸟是极其罕见的锦斑鸟,皮肉骨都可以入药,”侍从看了一眼被子里的阿廷,然后低声附耳道:“是皇上最想要的一味药,虽然不知道丞相是如何封锁消息的,但只要让皇上知道锦斑鸟的存在,王爷就能在皇上面前好说话了。”
王爷冷笑道:“皇上?那个为了几条虫子要赐我死罪的皇上?”
“话虽这么说,属下也知道王爷心里不满,但既然回了京城,王爷也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皇上已经时日无多,一旦皇上升天,不管太子和楚王谁继位,都不会给您好脸色。”
“易丞相会帮——”
“易丞相又能帮您多少呢?他无非是怕皇上觊觎他家的仙鸟,所以捂着秘密不让人知晓,可皇帝不在了,丞相还会受您的威胁吗?退一万步讲,他依然害怕被人知道,可属下听他家的管家说了,丞相早就打算解甲归田了,等到那一天,王爷还拿谁做靠山呢?”
见王爷不说话,侍从又说:“拿谁做靠山都是靠不住的,但是如果王爷能趁着皇上现在病弱,献上珍贵的锦斑鸟,救皇帝一命,皇上定会重重嘉赏王爷,虽不要大富大贵,也不至于活的如此胆战心惊。”
“可是易丞相……他正在在宫里帮本王说话了吗?本王这样做岂不是恩将仇报?”
“丞相也不是为了您,是为了里面的小公子,王爷,无毒不丈夫,在京城就别谈什么情谊了。”
“不是、不是你说的这样。”
“王爷您还要让今天的事再发生一回吗?毒虫为什么会在宫里惨死,就经过陈实壬那太监一个人的手,陈实壬又是太子的心腹,这说明什么您不会不知道,太子已经下手除您了,没时间了啊王爷!”
王爷天人交战了半天,还是没有下决定,“你让本王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王爷坐在桌边,一杯茶早就凉透了。
一直到日落,霞光照在房间里,把桌椅箱柜都染上了橘黄色,王爷忽然听见耳边有水声响起,一偏头,看到阿廷正在桌边替他添茶。
“醒了?”
阿廷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茶壶,“我以为有灵草,我能撑得久一点,没想到还是很差劲。”
王爷提杯抿了一口,然后说:“不会,今天谢谢你了。”
“不用谢的。”
“你不回去吗?到了吃晚饭的时辰,小鸟不是都要归巢的吗?”
“是啊,要回去的,不让阿宁会着急。”
“阿宁是谁?”
“我的妹妹。”
“也和你一样?”
“不是的,她比我好看,而且很聪明。”
王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出来,“你们吃晚饭的时候,是变成鸟还是变成人?”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原身,因为爹爹说,我的灵气要珍惜着用,不要有事没事就变人。”
“那画面……还挺好笑的。”
阿廷扁扁嘴,“王爷又嘲笑我。”
阿廷出门的时候,脚刚踏出门槛又伸回来,扶着门框对王爷说:“王爷,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啊?你一次都没叫过我的名字。”
王爷望向他,“是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易廷,大家都叫我阿廷,”阿廷扒着门框又问道:“那王爷呢?”
“王爷就是王爷,没名字。”
第24章
阿廷溜回丞相府的时候,被易轩抓了个正着。
易轩甫一进门,就看到阿廷站在岔路口,一会儿面朝后苑,一会儿面朝卧房,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阿廷的身量就在易轩的眼皮子底下抽了条,记忆里前两年他还是个孩子,变成小鸟的时候会窝在他手心里睡觉,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一看到锦羽还是紧张,想喊娘亲又不敢,还总是躲在茶壶后头偷看锦羽和阿宁修炼。
易轩总觉得阿廷还很小,却不想他已经到了要飞走的年纪。
担心了这么多年锦羽会不会飞走的问题,现在易轩又要担心阿廷会不会飞走了。
易轩无奈地自嘲一番,走上来在阿廷身后站定,问他:“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阿廷吓了一跳,转过来,“没做什么。”
易轩刚要追问,阿宁突然从房里跑了过来,笑着拉住易轩的衣袖,“爹爹,爹爹,狐狸姑姑送了好多好吃的来,你快来看看呀。”
易轩就被阿宁拽着往房里走,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阿廷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进到卧房的时候,易轩正被阿宁缠着吃什么无歧山特产的松果,锦羽在旁边托着脸笑,看到阿廷进来以后,锦羽冲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用口型问他:“王爷怎么样?”
阿廷点了点头,然后趁着易轩没注意,飞快地把灵草还给了锦羽。
易轩好不容易把满嘴的松果咽下去,把阿宁抱开,问锦羽:“狐狸今天来做什么?”
“她说她要回苍伏山了,所以今天来向我道别,顺便看看阿宁和阿廷。”
“苍伏?你不是说你的家乡是无岐山?”
“是啊,可无岐山不是狐狸姐姐的家,她是四百年前从很远的苍伏山过来的,因为无岐山天气很好,她便留下了。”
“为何突然要回去?”
“好像只是想回去看看,没什么特别多理由,相公知道的,姐姐从来都是这样,哪儿都留不住她。”
易轩看了看满桌的吃食,心想:她待锦羽倒是和家人一样。
锦羽突然一拍手,“对了,姐姐好像说她们狐族的太子殿下回来了,所有的红尾狐妖都要回去参拜,我怎么给忘了。”
阿宁凑过来,新奇地问:“太子殿下?”
“是啊,狐族也像人类一样,有狐王,有太子,不过我听姐姐说她们的小殿下可不一般,竟然和一位有上万年修行的上仙成了亲,现在一个不做妖,一个不做神仙,反而跑到人间,像寻常夫妻一样生活,已经有好几百年了。”
阿廷听到上万年的时候,一颗松果差点呛在嗓子里。
上万年啊……他才十八年。
修行之路也太漫长了。
易轩听完沉默了好久,然后对锦羽说:“你不也是一样?妖精不做,百鸟朝凤也不去,在这儿给我生儿育女。”
锦羽笑嘻嘻地倒在易轩的怀里,“这就叫心甘情愿啊,陪在相公身边比什么都好。”
易轩把锦羽抱住,没说话,只是和他贴着脸。阿宁偷偷把易轩腰间的玉佩拽了出来,趴在床上拿小剪子剪玉佩的长流苏。
阿廷看着,莫名想起来,今天在王爷那里,王爷好像也这样抱过他。
王爷的手很凉,但胸膛是热的,揽住他腰的时候是用力的。
只是后来他晕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吃完晚饭,阿廷因为白天灵气耗损过多,又开始发困,和易轩锦羽说了声,去树洞里睡觉了,阿宁也变回了原形,小窝不去,非要挤在阿廷的翅膀旁边,树洞里有些不平整,阿廷便把软绒塞在阿宁的身下,然后张开翅膀盖住阿宁,阿宁玩了一天也累了,砸吧砸吧嘴很快就闭上了眼睛。